跟著媽祖去旅行

一場藉由疲累與苦痛,洗去心靈塵埃的練習

三十歲的我,又再次失業了。
換了將近四十個老闆,一直找不到穩定的工作,才發現,自己一點也不了解自己。
我不知道自己對什麼工作有興趣,從出社會以來,就只是一直跟著錢跑、跟著直覺亂竄,說穿了就是─任性。同儕們大多結婚生子,在職場上也位居高位,甚至不乏自己創業當老闆的例子,唯有我,這些年來,孤身一人四處打零工,沒有家庭和事業的我,愈來愈抗拒參加同學會,寧願到夜店和陌生人交換苦水,繼續茫然的日子。
那天傍晚,無業的我在西門町閒晃,混在人群裏的我,卻強烈感覺自己和這個世界格格不入,我需要一個任意門,帶我離開此刻的世界,幫我找回自己。轉頭瞥見,巨大電視牆上出現媽祖遶境新聞,此刻,一百多公里遠的小鎮,和西門町一樣人山人海,不同的是:那邊的人有共同而堅定的方向,這邊的人,卻各有各的目的。我想換個空間,去理解他們的瘋狂和一致,無奈,此刻媽祖已經啟程。
看看時間,晚間七點多,還有火車到那裏,我的心開始拔河。機會之門總是短暫開啟,也許,下一次要好多年後,如此一想,就讓我有了行動的勇氣。
我立刻騎機車回新莊的家,草草收拾行李後到板橋搭乘最近一班火車。來到中部這座小鎮時,媽祖鑾轎居然還在原地,我得感謝那些熱情的天后粉絲,要不是他們將鑾轎團團圍住,我也不可能來得及。
怕影響遶境沿途居民交通,所以都是半夜行走、白天睡覺,初次參加的我,不知行走路線,只能跟著老鳥的腳步。這些人身上通常都會背著令旗,不然,就循著路上的金箔紙前進,離開遶境路線,就沒有補給和援助,許多村落看起來都很相似,也沒什麼路標,暗黑一片的,很容易走入歧途。
剛開始,看到許多穿十元拖鞋、拉著菜籃車的歐巴桑還覺得好笑,等走了數個小時開始腳痛而慢下來時,才知道那些家庭主婦才是走路高手(高腳?),她們告訴我:「遶境一定要穿這種又輕又軟的十元拖鞋。」休息時,她們熟練的從菜籃裏拿出睡袋和厚紙板,鋪在大馬路邊,如同睡在自家臥室一樣自然。
說真的,半夜三更,一群人成排睡在無人的大馬路邊,乍看之下還真有點恐怖。但累斃的我,也不顧形象加入,本以為大馬路很吵、蚊子又多,應該會睡不著,誰知,一躺下去就呼呼睡著,幸好那些老鳥有控制時間,不然,真的會一覺到天亮。
媽祖魅力的確無窮,遶境路線的沿途居民,都會不眠地等候我們到來,為我們準備豐盛的點心和飲料,麵包、素粽,拿著就走最方便。礦泉水、仙草茶、薑母湯……連舒跑、蠻牛都有。
吃了這麼多免費的食物,我能做的就是努力的走、拚命的走。大概是沒有經驗,走了四天,一百多公里,距離終點十幾公里時,實在走不下去了,疲累、全身痠痛、腳底長滿水泡的我,怎麼也無法說服自己起身,繼續未完成的旅行。
一個人,坐在路邊,被無垠的稻田包圍,眼看著,被一批批遶境信徒不斷超越,又痛又累又急又氣自己的我,忍不住在路邊哭了起來,還一度質問自己:「為何要來這裏受這種罪?」不久,媽祖鑾轎從我身邊經過,這意味著:所有支援都將隨媽祖而去。
我感覺被世界遺棄了,哭得更傷心。
這時,一位騎著機車的阿婆靠近,問我怎麼了?我將自己的委屈告訴她,阿婆說:她也是走了一半,腳痛趕緊回家騎機車,才能繼續跟隨媽祖遶境。阿婆建議:把不重要的行李交給她,她會寄放在廟裏的服務處,希望沒有包袱的我,可以繼續完成這趟旅行。
阿婆的好心,讓我有了前進的動力,離開時,阿婆又交給我一支針。我將腳底水泡一一刺破,感覺自己像一個破陶甕,懦弱都從身體裂縫流走,再度起身時,感覺自己變得不一樣了。
轉念一想,既然身體已經那麼痛、那麼累、那麼破……一切都已經跌達谷底,還有什麼好擔心?好顧慮?好不捨?如此一想,身體頓時輕鬆了起來。
我終於穿越最後十多公里路,同時也釋放了那個困在僵局裏的自己,遶境,原來不只是一趟免費吃喝的朝聖之旅,更是一場藉由疲累與苦痛,洗去心靈塵埃的練習,難怪每年總可以吸引那麼多信徒,離開舒適圈,褪下現實冠冕堂皇的大衣,卑微的隨行。
經由此行,我對一無所有的自己,再也不感到自卑。因為一無所有,使我沒有掛礙和框框,可以勇敢嘗試,也更能理解什麼都沒有的人,心裏的痛苦,使我決定走上慈善這條路,全力以赴當志工,將僅有的資源,花在生命的刀口,幫助更多人。
這是遶境給我的啟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