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頂天空之城-邁泰奧拉修道院巡禮



「喜愛孤獨的人,不是神靈就是野獸。」─亞里斯多德

希臘中北部的邁泰奧拉(Meteora,意為「懸浮的石頭」、「懸浮在空中」、「在天空之上」),當年古代希臘人發現時,竟以為地上奇形怪狀、數量眾多的石柱與巨石,是從天上墜落凡間的。
這些碩大的石陣,扎插在卡蘭巴卡(Kalambaka)的平原上,一柱擎天,睥睨四方,更妙的是,它們不但屹立不搖,遠遠看去,還有點像是懸浮於空中的石頭。
邁泰奧拉地區靠近皮尼奧斯河(Pineios)和品都斯山脈,最近的城鎮即為卡蘭巴卡。十一世紀時,修道士看上它遺世獨立的特質,改造成苦行修身之所,當然,這些住所只是山洞與簡陋的草屋。
十四世紀時,塞爾維亞人入侵,大批修行者為逃避動亂來到此地,攀爬登頂至奇石巨岩上建造修道院,為此處贏得「天空之城」的美譽。之後,希臘被併入了鄂圖曼土耳其帝國的版圖,因土耳其人以回教為國教,希臘傳統東正教信仰受到嚴重排擠,社會人心混亂不安。有些修道士只好來到這孤嶺巒峰之間,懸崖峭壁之上尋找他們精神與肉體的棲身之所。
修道士們辛苦建造出一座座有基本防禦用途的修道院,不過,他們的生活只能仰賴以草繩編成的梯子和籃子上下運送人和物資。這種以繩索運送物資的方式儘管原始,至今依然沿用,而我也正好拍攝到以繩子、籃子運送物品的難得鏡頭。
邁泰奧拉地區約有二十多座修道院傲然矗立在巨岩石柱之上,平均海拔為三一三米(一千零二十七英呎),現今有六座保存完好,是希臘最大型的東正教修道院建築群。一九八八年,它們被列入了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世界遺產名錄。在開放的六座修道院當中,我們計畫造訪其中的五座,包括有大邁泰奧拉修道院(Megalo Meteoro)、聖三一修道院(Agia Triada)、聖斯蒂法努斯修道院(Agiou Stefanou)、聖尼可拉斯修道院(Agiou Nikolaou),以及盧薩奴修道院(Rousanou)。
據導遊Rena說,「這幾乎是一項不可能的任務」,因為她此生還從未帶過敢一口氣攻頂攀登參觀五座修道院的旅行團。古人說:「行百里者半九十。」果然,過程中有半數的團員中途放棄了,而我卻鬥志高昂、志在必得,終於逐一完成攻頂。然而「上山容易下山難」,對於上了年紀的人而言,身背沈重的器材,本就是一大負荷,加上膝蓋的負重,走路時是體重的零點五倍,上坡或上樓梯是體重的三點三倍,下坡或下樓梯則高達體重的五倍,因此不可不慎,萬一膝蓋出了狀況,在這「窮山絕地」可沒人可以背你下山去,最好還是自備一根枴杖,每一個步伐都儘量小心謹慎,戰戰兢兢。

大邁泰奧拉修道院
邁泰奧拉地區的幾個修道院中,位置最高、規模最大、歷史又最悠久的莫過於大邁泰奧拉修道院。到此一遊的旅客如果旅程時間不夠充裕,最值得且最必要參觀的就是它。
此修道院建於最高大的岩柱頂端,面積約五十畝,海拔高度約六一三米。據說,當年在運送建築材料到崖頂時,就花費二十至二十五年時間,另外又用將近二十至二十五年時間,在極為險惡艱困的工作環境下完成此一「希望工程」。如果不是出於強大的信仰動力,如此不可思議的工事,必然絕無完成的可能。
這座收藏豐富的修道院又被稱為基督顯容修道院(Monstery of the Transfiguration of Christ)。院內除了保留許多宗教畫、手抄本等無價之寶,還收藏了拜占庭帝國後期許多珍貴壁畫、木雕、手稿、刺繡與聖遺物,甚至還有古希臘時代的古典作品。修道院內的教堂則是當中的建築精華,連當時用來載人運物的纜網及繩索也都妥善保留下來。
阿薩納西奧斯過世以後,修道院的院務由前任塞爾維亞國王約翰優羅斯(John Uros)接續主持。約翰優羅斯看破世俗紅塵、榮華富貴,棄絕權位名利,決意將餘生奉獻給耶穌基督,他即是後來為世人所知的聖奧撒夫(Saint Iosaph)。在任四十年期間,他重建變容教會(1387-1388),加蓋醫院、儲水槽和修道士們居住的小密室等建築。康斯坦丁堡大主教於一四一五年特准該修道院擁有獨立自主權。
此外,修道士埃奧薩夫追隨阿薩納西奧斯的精神,於西元一四八四年完成修道院所有壁畫。目前院內的中殿光線明亮、壁畫精緻華美、木雕屏障精雕細琢,上面繪滿花草、動物的圖樣。與屏障同時於一六一七年完成的主教寶座,同樣是工藝精湛的作品。

聖三一修道院
巍然坐落於尖峭懸崖頂上的聖三一修道院是由十五世紀的修道士所建,乃是邁泰奧拉地區第三古老的修道院。根據文獻記載,單從懸崖底下將建材運往山頂就花費了七十年的時間,整個工程則耗時十八年。聖三一修道院曾是007電影《最高機密》(For Your Eyes Only)的拍攝景地。美國搖滾樂團「聯合公園(Linkin Park)」專輯的靈感也源自此地。可見本修道院景致何其動人。
這些修道院一直到十九世紀才有道路、棧道和階梯通達山頂。二次大戰時,希臘被德軍與義軍侵略,修道院成了抗戰堡壘。無奈的是德軍火力猛烈,無情地摧毀建物。戰後,幸賴有心人士悉心修復,這些古建築才得以重現風華。聖三一修道院每天早上九點至下午一點開放。進入修道院,女士必須穿過膝的裙子,男士的手臂必須有衣物覆蓋,而且必須穿長褲。
修道院內除了有壁畫、畫像,還收藏了大量古老的珍貴手稿。要到達這座修道院,你得在岩縫中登上一百四十級臺階,穿過聖約翰施洗教堂(Saint John the Bapits)以及那些可追溯至一六八二年的壁畫。修道院琳琅滿目的壁畫出自六世紀僧侶安東尼奧斯和尼可拉奧斯手筆。
值得一提的是壁畫當中有些是蛋彩畫,這是使用手磨的天然顏料粉,混入蛋黃,基本上是以蛋黃為基材來當顏料,有時也會加入各種不同的植物性顏料。蛋彩運用在壁畫上稱為濕壁畫,有不易剝落,不易龜裂,色彩鮮明而保持長久的特點。缺點是很少能像油畫畫出非常深的色彩。蛋彩畫在文藝復興時代曾獲得輝煌成就,可惜到十六世紀後,逐漸被油畫取代。
馬賽克也是另一種廣泛使用於修道院的藝術形態,其材質包括半寶石、切割的玻璃到大理石、木材、種子、羽毛……等。馬賽克的黃金時代是伴隨著基督徒的到來,當時的羅馬因為教徒受到廣泛迫害,只能祕密地在黑暗的地下墓窖、地下室等通道中聚會,於是洞窟的牆上開始鑲嵌不規則形狀彩色玻璃的馬賽克裝飾,這些馬賽克將耶穌基督的故事描述給不識字的貧窮信仰者。
當時為了達到華麗的效果,一層薄薄的金葉子可以被熔合在兩層玻璃之中,外面那層非常薄。
我走過的幾個修道院大多有儲藏室和中央廚房,有些修道士甚至在儲藏室貯存自釀的葡萄酒、自製的陶器與一些農產品。葡萄酒除了賣給村裏居民外,有一部分留著在特殊場合自己享用品嘗。
奇怪的是,遊客最感興趣的收藏竟是聖物保存室裏一顆顆排列整齊的骷髏頭,這些都是歷任住持、修道士逝世後保存下來的。
我一步一腳印地攀頂,單是步行已是一場苦不堪言的硬仗。回顧來時路,更不難想見當年開拓者與建造者所歷經的天路歷程,是何其艱辛與危險。心想,修道院內的修道士至少有中央廚房和儲藏室,可以稍微解決民生問題,而住在洞穴避難的希臘先民,他們的生存挑戰是何等艱辛?現今這些古代希臘文化的瑰寶得以在崇山峻嶺間倖存,其實應歸功於這群來自希臘各方的修道士、哲學家、詩人、畫家匯聚於此,堅苦卓絕且無私地奉獻。一方面,他們與世隔絕,潛心修行;另一方面,修道院建造在巨石頂端,地勢險要、易守難攻,足以防備盜賊和土耳其人的侵擾。
儘管我全程參與了五座修道院參觀行程,不過,想要拍攝這些照片絕非易事,因為有些修道院禁止拍照,只能隨機應變,見機行事。
以大邁泰奧拉修道院而言,當觀光客人潮眾多時不便拍攝,只能按兵不動。等到人潮逐漸散去減少了,就得猛按快門速戰速決,毫不遲疑。其中有一座女子修道院─聖斯蒂法努斯修道院,由修女主持,甚至架設監視器,嚴禁旅客攝影。不過,我們的導遊深知大家此行不易,為了讓大家一圓攝影宿夢,於是使出「調虎離山計」,她一面向修道院購物,一面聲東擊西轉移院方人員注意力,我們才能趁隙,悄然而迅速地按下相機快門。

修道院不給拍照 讓人遺憾
事實上,修道院禁止遊客拍照,未免也讓人頗感遺憾。
以拍攝一座修道院而言,我個人的攝影習慣是,至少要從六處不同的角度取景。時前、時後、時左、時右,有時需要仰拍、有時需要俯拍,要刻意避開院方的攝影禁令,實在不易。更遑論為了攝影構圖,爬山攻頂自也不可免,其中的辛苦更不足為外人道也。然而,念及古人的處境,或為避難或為修行,竟然起心動念在傾天的石柱、巨石之上沿著山壁一鍬一鏟地挖鑿出蜿蜒山路,造福後人可以沿路行抵山頂,如此鬼斧神工的工程,和堅苦卓絕的志業,實令人無比敬佩。倘若修道院能開放旅客拍照,甚至是有條件地允許空拍,讓人們以更全面、更寬廣的視角去瞻仰和欣賞修道院的面貌,豈不是能讓更多後人追想與效法古人的信仰和情操?
儘管修道院內寸土寸地無不美侖美奐、美不勝收,視覺感官無比震撼。甚至它還演示了古代的宗教儀式和場景,但總還是令人感覺到欠缺了什麼。我反覆思量,若有所悟:它們與我過去曾經去過的一些宗教場所,那些能與人有感應,能給人心靈強烈衝擊的地方有所不同,它不是我心目中的Living Temple。我想,如果院內有一架管風琴是否將有所不同呢?
做為宗教重要樂器的管風琴,音量雄偉磅礡、音色豐富優美,尤其適合在莊嚴肅穆的教堂中演奏,它的聲音不僅令人對上帝心生敬畏,也令人對祂產生由衷的歌頌和讚歎。
還有,修道院的神父們應該與遊客有著更良好的互動。即使只是簡單的布道或唱詩班,都能使修道院產生更友善的宗教氛圍,而非只是一座座已經商業化的和冷冰冰的古蹟建築。在這次的造訪過程中,有一、兩個修道院甚至沒有人管理,未見任何修士修女,這裏的修道院雖然規模不大,也稱不上富麗堂皇,難以吸引大量的觀光遊客造訪,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萬一修道院或古蹟遭受破壞,恐怕後悔都來不及了。
王粲的〈登樓賦〉這樣寫:「登茲樓以四望兮,聊暇日以銷憂。」他登樓四望並非為了「覽景」,而是為了「銷憂」,我攀登上這些孤懸世外的修道院,主要是為了攝影。雖然行程緊湊,難免美中不足,不過,踏上古代修道士苦心孤詣,篳路藍縷之地,仍見識到他們過人的勇氣和毅力。更欽佩的是,在少有奧援的狀況下,他們從事艱險建造和清苦修行,忍受著無窮無盡的孤獨,全心全意投入上帝的懷抱。
我有幸見證這一切,相信經由他們的付出,塵世與天堂之間的距離更接近了。孤獨是否可怕呢?端看見仁或見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