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果明珠畢業了,祝妳與「末路小花」劇團萬事順利!

我都叫她阿發。認識她的時候,我剛大學畢業,考上研究所,她則從別家大學畢業一年了,一邊當攝影助理替人打工,一邊到處旁聽跟藝術有關的免費課程。明明是個嬌小可愛的女孩子,但是個性大剌剌的,跟她本人的名字很不搭軋,我覺得很像是鄉土劇裡會被叫阿發的角色,所以我說:「我就叫妳阿發好了。」

她花了幾秒想了想說:「嘖,你叫鬼啊。」

有一天,她翻開左手腕給我看,上面有一片割腕的舊傷痕,顏色有淺有深,長一些的像披麻皴滑過半隻手腕,短一些的,像是雨點皴密佈肌膚。

「搞什麼呀! 」我說。

「都是為同一個男人割的。」她說,「那時真的好痛苦喔,覺得談戀愛根本沒有幸福可言。」

不過就在她如此受折磨的時刻,有個當住院醫師的學長一直在背後默默守候著,據說有次她割腕之後打電話給學長,學長立刻衝到她租的小房間,抱著她痛哭:「為什麼妳不願意跟我在一起,我絕對不會這樣傷害妳。」我見過這位學長,是個瘦瘦高高,像爵士薩克斯風手 Dexter Gordon 一般緩慢堅毅的男人。阿發也帶學長回去見爸媽,學長是個孤兒,於是把阿發爸媽當成自己爸媽一樣孝順。後來,阿發去洛杉磯唸攝影學校,沒幾個月就把學長給甩了,在那邊猛交男朋友。學長約我吃飯,一直哭哭啼啼:「阿發是不是不要我了,她都不回信不回電話,她是不是不回來了⋯⋯」我也沒辦法啊,只能幫他寄一箱零食和乾燥金針花給阿發。

過了兩年,阿發忽然寫信給我說她要結婚了,居然是嫁給一個才在交友網站上認識一個月的生化科技工程師,信中附了照片是個白晰晰的洋人,年紀還比阿發小幾歲。富有藝術氣息的小型婚禮在洛杉磯舉辦了,我當然沒去,回台灣補請朋友,也沒發帖子給我,聽她說宴客當天還跟爸媽吵了一架,隔天就飛回美國。

這十多年間,我沒怎麼跟阿發連絡,她在美國和台灣之間來來回回,一次也沒找過我。上個月回來,總算約我見面,臉稍微有點變形,原來的個性沒什麼改變,照樣沒帶腦子地說我怎麼混成這樣,為什麼不去劍橋大學唸博士一類的。五年前,她已經跟生化科技工程師離婚,現在跟一個洋人會計師在一起,自己在華人社區教美術,兩人沒結婚,以後不知道會不會結,不過倒是先生了一個小男孩。我們聊天的時候,三歲小男孩靜靜坐在一旁,抱著一大冊彩色繪本看,阿發三不五時就用手指頭戳他的臉,他理都不理。她一伸手,還可以清楚看見那片斑斕的舊傷痕。

托爾斯泰的《安娜.卡列妮娜》開場白寫了:「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這段句子讀來深富文學性的感傷和譬喻,像是總括地說明了這世間運行的一切,但我卻不曉得,該把阿發的人生放在句子的哪一個部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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