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社會的洞察和反省──吉田修一的電影

吉田修一作品改編的電影,在台灣不難見到,也相當受到歡迎。2010年台北電影節的「亞洲大不同」單元,曾經放映過他的兩部作品改編:《東京同棲生活》和《新熟女時代》。2013年的電影《橫道世之介》,今年年底即將在台上映。坊間DVD市場還出現過一部《盛夏的耶誕節》,也是改編自吉田修一的小說《7月24日大道》。吉田修一的作品總是在明亮的文字當中,訴說人的疏離寂寞,以及環境的危機。他的家鄉長崎是個遠離中心的港灣城市,也是最後一個核爆之城,在作品中他也常以自身的經驗,描繪一種遠離異鄉的漂泊情懷。吉田修一作品的豐富性觸發了許多電影創作者的靈感,也將他的文字轉化成視覺影像。
《惡人》是吉田修一重要代表作。《扶桑花女孩》的導演李相日把這部長篇小說改編成了將近兩小時半的電影,作者吉田修一也擔任這部片的聯合編劇。這部電影入圍了多項日本電影金像獎,四位要角妻夫木聰、深津繪里,以及老牌演員柄本明和樹木希林,都因本片的演出而獲獎。《惡人》從一個神祕的謀殺案出發,揭露了日本社會危險的另一面。故事的主人翁清水祐一是個住在九州漁村的工人,他個性孤僻,過著千篇一律的生活。祐一小時候被母親拋棄,和祖母相依為命長大。此時發生了一件凶殺案,死者石橋乃佳也是小鎮出身,但是一畢業就離家來到大城市生活。她是個虛榮的女孩,有時候會進行援交。這樁凶殺案的凶手,最後指向了沉默寡言的祐一。
《惡人》講出了吉田修一對於日本社會的觀察。光鮮亮麗的日本生活的背後,有很多人都在挫敗中生存。在日本社會,大家堅守自己的位置,彼此互不干擾,一切都和諧又精準,彷彿一個運作中的機器。電影中描述的祐一的生活就是工作吃飯,照顧祖母;女主角光代在服飾店工作,每天帶著不自主的微笑。幫不相干的男性顧客丈量褲子的長短。他們的舉止看起來都溫和有禮;但是個人情感卻被壓抑。他們對生活都不滿意,但是並沒有抱怨。他們想著,或許會有突破改變的那一天,但是他們並不知道是何時。
電影《惡人》以一種優美的寫實視覺,呈現了日本物質社會的荒蕪。片中的每個年輕人都被困在這片物質荒原,他們都渴望感情,渴望被了解;最後都選擇了網路。網路社交快速便利,不用羞怯,沒有障礙,甚至可以迅速宣洩慾望。但是網路的社交空間還是隸屬於內在醜惡的大環境裡面。片中以燈塔作為一個生存目標的象徵,彷彿到達了燈塔就可以進入另一個美好的時空。只是衝突還是會爆發。「惡人」是一個隱喻,真正「惡」的,或許不是人,而是那個內在惡質的日本社會。
日本巨星妻夫木聰為了祐一這個角色下了一番功夫,從衣著到神態都努力讓自己變成平庸土氣,以詮釋小說中那個封閉、少言、寂寞、面無表情的主角祐一。這個角色的原型,也出現在另一部電影《東京同棲生活》當中。原著也是以一樁凶殺案為中心,故事以五個角度分別敘述了五個人的生活。這五個人年齡相近,背景職業各不一樣,他們都是東京常見的年輕都會男女,有電影公司行銷人員、插畫家兼雜貨屋店長、生活小混亂的大學生、賴在家裡的女孩,以及一個無意間闖入的小男妓。五人同住一個屋簷下,親密卻保持著距離,和諧中互不干擾。他們覺得這裡就像是一個BBS的聊天室,大家各自扮演別人眼中的樣子,爽就來不爽就走,大家都開心。這時候電視上正在播出殺人案的新聞,但是大家都無動於衷,繼續談笑過自己的日子。這部片的英語片名叫做「Parade」(遊行),因為他們的生活就像遊行一樣,茫然地跟著群眾往前走。
《東京同棲生活》電影以寫實基調展開,帶著些許日本年輕人的次文化視覺。故事中這幾個同住一室的男女抱持著「自掃門前雪」的生活哲學,儘管殺手就在他們的中間。空間上最親近的人,卻是心理上最疏離的人。導演行定勳參加台北電影節時,曾經為此下注解說道:「可怕的不是殺人,而是對殺人這件事的無動於衷。」再度呈現了吉田修一作品中,日本社會「安逸中潛在危險」的主題。
另一部電影《橫道世之介》呈現的是吉田修一作品中另一個重要的主題:鄉巴佬來到大都市。這部小說可以說是吉田修一的自傳。故事的背景是1980年代,日本正處於經濟優勢的頂端。年輕男孩橫道世之介從家鄉九州長崎隻身來到了最現代化的東京大都會求學。他對一切都感到新鮮,什麼都說好,有點傻呼呼的。他交新朋友,參加森巴舞社學跳舞,還認識了一個同性戀男孩,兩人一起去考駕照。電影中以繽紛懷舊的視覺,呈現了吉田修一特殊有趣的成長歲月,也是一種青春的禮讚。
吉田修一也當過導演,詮釋過這份青春禮讚。他選擇了《最後的兒子》的最末一篇〈WATER〉。吉田修一曾經在游泳教室打工過,文字當中流露出青春的觀察和性與身體的啟蒙:「我每次都覺得,練習結束之後,以毛巾擦乾身體,在清爽的肌膚上穿上襯衫,然後腳滑進鞋子裡,沒有任何東西像離開游泳池那麼潔淨……凡是有生之日,我都想品味這種感覺。」2006年他把這篇小說拍成了一部28分鐘,帶著「耽美」風格的短片。湛藍色的天空,清澈的游泳池,考克多的引述,在青春的燦爛裡,慾望正在騷動。這部電影也曾經參加2006年美國普羅維登斯同志影展(The Providence Gay & Lesbian Film Festival)。
吉田修一作品最新的改編《再見溪谷》六月間剛在日本問世,男女主角分別是大西信滿和真木陽子,主題曲由椎名林檎作詞作曲。對於一人文內涵豐富的小說家,作品總會是電影導演鍾愛的題材。

◎作者簡介
但唐謨
台大戲劇碩士,從事劇場、影評和翻譯。譯有《猜火車》、《春宮電影》、《已婚男人》、《紐約──都市空間與建築》、《猛男情結》、《網路獵殺》、《認識盧恩符文的第一堂課》、《搞定男人》、《簡明性愛辭典》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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