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頭書記與三條大黃／付令

付令

光頭張推開村委會的玻璃門時，頭頂的反光把後牆上掛著的“鄉村振興示範村”銅牌映得閃閃發亮。這位五十六歲的駐村第一書記也是趕鴨子上架，退居二線還被公司選派對口幫扶點駐村。村主任小孫快步迎上來，這個三十出頭的年輕人留著精幹的寸頭，白襯衫袖口卷到手肘：“張書記，給您安排的宿舍在三樓原婦女活動室，條件有限……”

老張和小孫一邊聊，一邊爬樓梯。原來，小孫是個大學生，畢業後為了報效家鄉，就回來接替被人稱作老班的老主任當了村主任。老張摸了摸光溜溜的腦袋，心想這倒是個新鮮體驗。都是大學生村官配本地老主任，到自己這兒就調了個個兒。推開三樓那扇粉得扎眼的門時，差點被牆色晃花了眼。婦女活動室改成的宿舍裏，粉色牆面上還留著“婦女能頂半邊天”的標語，床頭櫃上淨是大朵大朵的牡丹花圖案。小孫有點難為情，老張卻開啟了自嘲:“人生三大喜事，升官、發財、死老婆，我只實現了最不想實現的最後一個。來駐村挺好。”

第二天大清早，老張揣著筆記本準備巡村。剛進布依寨子路口，三條油光水滑的大黃狗不知從哪竄出來，呈品字形將他圍在中間。最大的那條齜著牙，喉嚨裏發出低沉的嗚嗚聲；第二大那條尾巴豎得像旗杆,渾身炸毛；最小的那條雖然個頭不大，但眼神最凶，死死盯著老張的褲腳。

“大黃！二黃！小黃！不要狗咬呂洞賓，這是張書記！”小孫急匆匆跟來，三條狗立刻豎起耳朵，“這是咱村的鐵三角，看著凶，其實……”話音未落，小黃已經湊上來聞老張的運動鞋，突然打了個噴嚏，噴了老張一鞋面的唾沫星子。“其實更凶”小孫這才說完。

漸漸地，老張和這三條狗處出了感情。清晨他洗漱完畢，三條狗就蹲在村委會門口等他；晌午他端著飯盒在村委會院子裏吃飯，六只狗眼巴巴望著他手裏的紅燒肉；下午他走村串戶與村民拉家常，三個毛茸茸的身影就在他腳邊打盹。

村裏發展草莓種植，老張帶著技術員在地頭給農戶講解，三條狗蹲在第一排，比村民聽得還認真。來收草莓的客商剛下車，大黃就興奮地沖上去圍著人家轉圈，二黃叼著顆最大的草莓往客商手裏送，小黃乾脆蹲在磅秤旁邊當起了監工。

老張去養牛場，三條狗緊跟步伐。大黃守著飼料倉庫，二黃在牛圈巡邏，小黃則蹲在路口，誰想進去都得先過它這關。有次牛販子來偷牛，被三條狗追得跳進了翠河，撲騰得像個落湯雞。

村民遇有紅白喜事都會叫上老張。出於尊重民俗，老張被灌了三杯米酒，紅著腦門站起來講話：“感謝大傢伙兒對我們四個厚愛……”大家哄堂大笑——三條狗不知何時竄了出來，大黃蹲在老張左邊，二黃蹲在右邊，小黃乾脆在壩子裏跑酷。

如今老張的粉色宿舍牆上多了張照片：鋥亮的光頭周圍擠著三個毛腦袋，背景裏翠河上的座馬河大橋彎成月牙。縣裏領導來檢查時問：“這三條狗怎麼比幹部還忙？”老張摸著小黃的腦袋笑：“它們可是我們村的編外幹部——管飽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