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女兒城,與千年文化撞了個滿懷/劉奕伶

劉奕伶
在恩施女兒城的某個午後,我仰起頭,迎接一場從竹筒與陶壺傾瀉而下的米酒瀑布。那一刻,甘冽的酒液未必醉人,卻讓我心神搖曳。我終於懂了,所謂「酒不醉人,人自醉」,原來是一種文化的醉、氛圍的醉、傳承的醉。土家姑娘們將酒器層層相疊,疊出一座近一米高的「高山流水」。當阿妹喊出那句「貴客來,高山流水敬知音」,我還來不及細想,她手中酒壺便已傾斜。晶亮的酒液穿過竹節、碗沿,一層一層滑落,像是一段段流動的歷史,被我一口飲下。
平日滴酒不沾的我,此時卻豪邁仰頭。滿腔熱氣尚未散去,耳邊便響起喝彩與鼓掌聲,那不是為我,而是為這場世代傳承的儀式感。
有人低聲說,這「高山流水」原是婚俗中的敬酒儀式,象徵月月圓滿。如今,它成了待客最高的敬意。而我,竟也得以親身參與其中,成了一次「知音」。

▲貴客來,高山流水敬知音。
摔碎的不是碗,是心中的禁錮與顧忌
「摔一碗,保平安!」還未來得及細問,同桌的土家族阿妹已先乾一碗米酒,接著「啪」地一聲,將粗陶碗狠狠摔在地上。瓷片四散,聲響清脆,如晨鐘暮鼓敲進人心。我躊躇片刻,也學著她的動作,把酒一飲而盡,接著把碗往地上一甩。那一聲炸裂的迴響,竟在我胸口釋放出莫名的快意與釋懷。有人告訴我,摔碗酒最初是戰士出征前的壯行儀式,一摔驅邪、一摔求平安。如今,它演變成「碎碎(歲歲)平安」的祈願,甚至帶著一絲土家族特有的叛逆美學——勇敢說再見,也勇敢迎接新的開始。
更妙的是,當地人還能「聽聲辨吉」:若聲音清脆,說明好運當頭;若悶聲一片,那就再來一碗,再摔一次。原來,摔碎的不是碗,是那些藏在心底的煩悶與顧慮,是一種用力過日子的勇氣。

▲滿頭白髮的阿嬤,她坐在老式木機前,指尖飛舞,將彩線一寸一寸編織成耀眼圖騰。那是西蘭卡普,土家族的傳世瑰寶。
西蘭卡普,一針一線都是女兒的心事
我曾以為,織錦只是布藝;直到在展館裡見到一位滿頭白髮的阿嬤,她坐在老式木機前,指尖飛舞,將彩線一寸一寸編織成耀眼圖騰。那是西蘭卡普,土家族的傳世瑰寶。「這不是布,是穿在身上的史詩。」她說。她12歲開始學織,如今已走過半世紀。她不用草圖、不看圖紙,全憑記憶與經驗,將祖輩口傳的紋樣挑針落線。她說,織錦要全神貫注,一針錯了,整幅圖案就會走樣。
我也嘗試上手,只是手一抖、線一滑,整個節奏就亂了。她笑著鼓勵我說:「慢慢來,織布就像過日子,一針一線,不可急。」據說,一件最講究的嫁衣得耗上三年時間,而如今會完整織成全套圖案的人,少於二十位。在那樣的手工裡,我彷彿看見了一封封沒有地址的情書,藏著母親對女兒的祝福、少女對戀人的思念,也藏著一族人千年的堅持。
女兒城的夜晚,讓我重新相信文化的生命力
傍晚時分,燈火亮起,街邊酒坊喧囂,摔碗聲此起彼落,如鼓如樂。這裡沒有塵封的博物館,沒有玻璃櫃裡的「標本文化」,只有會說話的非遺,有溫度的煙火人生。我在這座土家小城裡喝了酒、摔了碗、學了織錦,也許記不住所有民俗細節,但我知道,這些傳統不是遺產,它們正活在土碗的碎片裡、織機的指尖間,以及米酒滑落的瀑布聲中。
文化不老,只要我們還願意靠近。(照片作者提供)
- 記者:好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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