鄰居倆老庚/唐勝一

唐勝一
村尾頭一棟院落,兩戶人家的男人同年同月生,按鄉里規矩稱“老庚”。早一天落地的乙雲天為老庚哥,晚一天的丁光棍為老庚弟。日出而作的日子裏,兩家的炊煙飄向同一個方向,日子卻活出了截然不同的滋味。
清晨的露水還凝在院壩的石板上,丁光棍就揣著皺巴巴的口袋,晃到乙雲天家門口,見竹椅上的乙雲天正給小孫兒系鞋帶,便喊出一聲:“庚哥,村口劉奶奶家的牌室還三缺二,要我和你去,你去不去?”乙雲天直起身,拍了拍孫兒背上的灰塵,歎口氣道:“唉——,庚弟你是神仙日子,抬腳就能走。我這腳啊,被孫兒拴著呢,想去也去不了。”丁光棍捋捋花白的鬍鬚,嘿嘿笑:“嘿嘿,庚哥莫不是打趣我?我一個五保戶,哪能比得上你兒女雙全啊。”
這話戳中了乙雲天的舊事。年輕時,他總拉著丁光棍勸:“找個女人成個家,老了才有熱飯吃。”丁光棍蹲在門檻上,手指摳著牆壁的泥縫:“哪家女子看得上我這窮光蛋?”那時乙雲天正得意,一對兒女伶俐可愛是他驕傲自豪的資本,因而老在丁光棍面前念叨:“等我娃兒們出息了,我就享清福嘍。庚弟啊,不是哥小看你,你老了可就孤苦伶仃嘍。”可他怎麼也沒料到,如今丁光棍每月能領政府的五保補貼幾百元,口袋反倒比乙雲天寬裕不少。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乙雲天的自信終究落了空。大女兒雖然爭氣,當上了縣直機關的副科長,而小兒子卻染上毒癮,犯了事兒蹲了大牢。那天,兩老庚在曬穀場邊曬太陽。乙雲天望著山坡枯萎的野草,聲音發澀:“庚弟,我當年的大話說早了,一雙兒女一好一壞,倒還不如你無牽無掛呢。”丁光棍往他手裏塞了顆水果糖,低聲道:“別這麼說,你女兒不是挺孝順嗎?”
鄉里趕集的日子,倆老庚總是結伴同行,一路有說有笑。到了肉攤前,丁光棍指著光鮮的五花肉:“老闆,給我稱一斤肉。”轉頭看見乙雲天只在地攤撿了兩把青菜,他便問:“庚哥,你家倆孫兒正長身體,咋不多買些葷菜?”乙雲天搓著手嘿嘿笑:“我和你嫂子年紀大了,吃不了葷菜,孫娃也不大喜歡。”丁光棍皺了皺眉,又拿起一塊排骨:“我這孤老頭都愛吃,你倆怎麼就不愛吃了?”乙雲天的臉沉了沉,湊到他耳邊輕聲說:“我女兒婆家的公婆常年生病吃藥,給我補貼有限,孫兒的吃、穿都緊巴呢,填飽肚子就行。”
正說著,旁邊牛肉攤又響起了吆喝聲:“正宗黃牛肉啦,四十五元一斤,要買快來,晚了就沒有啦!”丁光棍眼睛一亮,趕忙走過去:“師傅,給我稱三斤,分兩袋裝,一袋裝兩斤,另一袋裝一斤。”攤主麻利地切肉、過秤,遞過來時還冒著熱氣。丁光棍接過肉,把兩斤一袋牛肉塞進乙雲天的菜籃裏:“庚哥,給孫兒燉著吃。”乙雲天慌忙要掏錢,被丁光棍一把按住:“庚哥,跟我客氣什麼?當年要不是你幫我介紹柳寡婦,我恐怕現在還是處男呢,也不一定有現在這熱乎日子哪?”乙雲天眼眶一熱,想起那年丁光棍孤苦伶仃,是自己牽線讓他和鄰村柳寡婦搭了伴,過上兩年的露水夫妻生活。如今倒是這老庚弟還記著情分,難得啊。
他們兩老庚好得像年輕的姑娘家,形影不離,無話不談,做什麼事都互不隱瞞。那天兩老庚逛到鎮上街頭,丁光棍突然拉著乙雲天往一家髮廊門口湊,壓低聲音:“庚哥,這裏面有女人陪玩,四十塊玩一次。”乙雲天一愣:“你怎麼曉得?”“不瞞你說,我已來過幾次了。”丁光棍拍了拍他的肩膀,“今天我請客,你也放鬆放鬆吧。”乙雲天連連擺手:“不行不行,你嫂子要是知道了,還不鬧翻天啊?”“你不說我不說,誰能知道?”丁光棍急了,接著說,“當年你幫我成了好事,我也想報答你啊。”乙雲天摸了摸後腦勺,腳步往後退,縱使要幹這嫖娼的事兒,也不能讓別人知道,免得生是非嘛。乙雲天還是搖著頭:“真不行啊,庚弟,要去你去吧,我去橋頭等你。”
乙雲天便頭也不回地朝街口橋頭走去,身後的髮廊燈牌亮了起來,正映著丁光棍愣在原地的身影。
橋頭的石墩冷卻得有點發涼,乙雲天坐下抽悶煙,一時琢磨開了……
- 記者:好報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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