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藝術/俞俊

秋天的藝術/俞俊

俞俊

汪曾祺先生寫過,“秋天像一首歌,溶溶的把我們浸透。”我每每讀到這句,心裏便漾開一圈溫和的漣漪。人到了一定年紀,便會愈發鍾情於秋,尤其是在秋天的大地上行走,最能與我們內心的山河呼應。

秋日的大地,玉米、大豆、花生、水稻均已收穫,農人將土地重新耕犁。田壟規整地延伸向遠方,土地微濕,翻卷著濕潤的泥土氣息,呈現出深沉的黑色。它在恬靜中獲得歇息,那份安詳與沉穩,讓人覺得,世界終於肯慢下腳步,等一等落後的人。

天空高了,遠了,乾淨得像一塊剛剛被雨水擦洗過的青色琉璃。雲朵是遠行歸來的旅人,悠閒地舒展著身體,它們是天空唯一的裝飾,也讓這份無限的廣闊有了詩意的留白。

樹上的葉子微微染上了赭石、藤黃與胭脂,卻還固執地持守著夏日的鬱鬱蔥蔥,遠未到“疏影橫斜”的境地。田壟裏,還有矮墩墩的胡蘿蔔與白蘿蔔,還有亭亭玉立的大蔥與一層層包裹起來準備過冬的白菜,綠意蔥蘢地鋪陳著。這片大地,像一幅巨大的畫作,萬物,都成了畫中恰到好處的點綴。

秋天的陽光格外慷慨,將萬物洗練出晶瑩質感。陽光穿透白菜的葉片,幻化為質地細膩的碧玉薄片,每一條葉脈都清晰可見,這是造物主動用神性的筆法,在透明的翠色上畫出的筋骨。它們的走向與分叉,絕無兩條完全雷同。我想起達·芬奇在《繪畫論》中說的觀察之道,他讓學生們去凝視一面舊牆上的斑駁,去看流水的形態,去想像雲的變幻,他說那裏藏著萬物的雛形。任何藝術品,哪怕千錘百煉,也很難與這泥土裏生養出的白菜相比。藝術家的創作,是一個從內心世界向外投射的過程,終究要依託於畫布、黏土或音符。而這棵白菜,它就生長在這裏,是這片鄉土的一部分。圍繞它的,有天空的藍,浮雲的白,泥土的芬芳,風過的微語。它的綠,吸納了季候的精華。它本身就是環境、是氣候、是時間的結晶,它被神性與地氣貫穿著,這便是大自然的藝術。

帶著這樣的眼光再去看,每一棵大白菜都像藝術神殿的聖器。那些被秋蟲啃噬出的不規則小洞,非但沒有破壞這件藝術品,反倒成了一種生動的美,是生命在這大地上互動往來的印記。無數菜葉連綴鋪展,在地面上形成浩渺的綠白波濤,置身其中,仿若能聽到從大地深處傳來的寧靜迴響,那裏正是神的居所。原來神的殿堂無需尋覓,就在秋日菜圃的微光裏。

走上河堤,憑堤而望,兩側是無邊的平原。淒清的灰褐色與冷寂的赭紅色是畫卷的主調。田野裏,被遺棄的藤蔓如草書般盤曲在地,偶爾有一棵掛滿累累果實的柿子樹,像提著一盞盞小紅燈籠。這一切,都在舒卷的雲朵下伸展向天的盡頭。

這樣走下去,任思緒如秋風裏的蒲公英一般漫遊飛揚。可以什麼都想,也可以什麼都想不出來。所有的遐思都非懸浮在空中,它們都有眼前這片遼闊田疇作為出發點與依歸。你看見遠方的村莊頂著紅色的屋頂,臥在安詳的大地之上,它讓一切幻想都變得踏實溫情。那一刻,整個人便融入了大自然的呼吸,雜念滌盡,只餘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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