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家對談:李登輝、吳念真暢談讀書與生死

高齡九十的李登輝,每天仍然孜孜不倦的讀書。

最近他讀的是科學上的難解習題,也想為台灣的能源問題找出對策。

李登輝首度向媒體打開他占地驚人的書房和圖書室,在同樣嗜好閱讀的導演吳念真提問下,我們得以一覽他畢生閱讀的歷程和心得、了解他的哲學思考和關心議題,更隨著他跟上時代的新知與世勢。

六月十四日典型的夏日午後,名導演吳念真所主持的「這些人那些事」網路廣播節目,邀請前總統李登輝以「讀書」為主題進行一場對談,熱愛閱讀的李登輝在接到邀訪時十分興奮,他對身邊的幕僚說,「大多數人都只想找我談政治,只有吳念真這年輕人要來談讀書,真是罕見。」

李前總統要求將錄音現場改到他平日很少公開的書房,平時居住在台北市士林翠山莊的他,為了準備這場對談的資料,特地在前一日上午就攜帶近日經常閱讀的書籍到桃園大溪的鴻禧山莊別墅。當日午後,在工作人員抵達時,九十高壽的李前總統已然神采奕奕的到門口親切握手、招呼每一位到場者。

許多人都知道李登輝熱愛讀書,不過看到他首度對媒體開放的書房與超大書庫,仍令人敬佩不已,他收藏的書十分博雜,從哲學、政治、經濟到文學的書籍所在多有。而且他之前已將經濟類的一萬多本藏書捐贈台大經濟研究所,成立了「李登輝圖書館」。李登輝還透露,他在台大就讀時曾與何既明(多年的醫界好友)等三個台大同學一起開二手書店,地點在中山北路一段,當時李登輝自己就曾拿出八百多本舊書來賣。

讀書啟蒙在兒時 「從小就想當讀書人」

李登輝帶領大家參觀書房與圖書室時,吳念真特別感興趣的是李登輝擁有一千多冊日本出版的《岩波文庫全集》,以及總數高達一一九冊由台灣銀行經濟研究室出版的《世界經濟學名著翻譯集》、《台灣文獻叢刊》等,尤其岩波文庫出版的書籍涉及文史哲、科學等廣泛領域,是李登輝自青少年時期培養閱讀興趣的起源,吳念真感嘆說:「台灣為何沒有人要出這樣的文庫?」李登輝則幽默地回答說:「你要鼓勵財訊集團多出書啊!」

以下即為吳念真與李登輝兩人,以最流暢的台語對談主要內容:

吳:我感覺到目前為止的台灣政治人物,真正最認真讀書的就是你。你讀書的興趣最早從什麼時候開始?

李:最早是在國民學校的時候,因為我老爸做警察,我六年的國小換了四間學校,剛交了朋友就又要搬家了,所以沒有朋友只好讀書,開始的時候看小說、雜誌、《少年俱樂部》那些書。

我記得那時有四年是住在三芝,一年大約到台北旅行一次,有一次我跟老爸要四塊錢,那時候是很大的一筆錢,我說要去台北買一本《兒童百科全書》,他責怪我怎麼這麼多錢的事情出發前一晚才說,我以為沒機會了,但隔天一早要去搭車前,他就來敲門給我四塊錢。

這是我真正讀書的開始,兒童百科裡面的知識非常豐富,我記得那本書有著紅色封面、大大本,那本讀完喔,厚......好像全世界的事情都知道了,那時我就體會到增加知識是人的願望,讀書會讓人覺得自己和別人不一樣。所以要了解世事,知識最重要,但知識畢竟只是科學而已,所以讀書要進一步讓知識增加到一定程度,接著要變成自己內在的東西,產生智慧出來,才能面對問題,這是我認為讀書最大的價值。

三本書影響生死觀 「儒教是中國的大問題」

吳:總統你經歷過一個大時代的轉變,從日本變成中華民國,從讀日文變成要讀中文,這個轉變當中,你覺得最困難的是什麼?

李:小時候的中國書雖然是用台語來讀,但不論《論語》、《孟子》我都在媽祖廟讀過,那些父慈子孝之類的理論老早就知道,所以沒有特別感覺,但是我在高等學校的時候讀很多中國歷史,尤其是鴉片戰爭後中國怎樣被人家欺負的那一段。我本來想要做歷史老師。後來當台灣忽然換成中國社會時,我感覺當時兩個社會的人(台灣與中國來的人)思考的東西差很多,我把它叫作文明的差異,所以就發生文明的鬥爭,像二二八事件。

我在日本時代一直讀到台北帝國大學,可說受到完整的日本教育,《岩波文庫》我大部分都在高等學校時代讀的,從希臘亞里士多德到盧梭等等哲學差不多都看過了。我讀的很多都是透過日本傳來的歐洲思想,其中最重要的思想就是生死問題。

人生最重要的就是生死的事情。我家裡人丁不旺,只有七個人,十六歲的時候阿嬤突然過世,我開始想人為何會死、死了又如何。後來我讀到對我一生影響最大的三本書,就是湯瑪斯‧卡萊爾的《衣裳哲學》、倉田百三的《出家及其弟子》、哥德的《浮士德》,這三本書都是在講人活著的意義,尤其《衣裳哲學》的第二部分讓我最受用,書中的教授歷經失戀、失去學校地位,到全世界遊歷、吃苦,但卻愈來愈悲哀,進入「永遠的否定」階段,後來了解到人的一切是怎麼回事,就進入「永遠的肯定」階段,人就能在現世中安身立命。佛教、基督教的升天也都是從否定一切到肯定一切。(更多精采內容請見375期《財訊雙週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