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場「鑫」機正熾,尋找精神價值

日前趁著休假前往拜訪任教於台灣首屈一指的藝術大學的朋友,該大學坐落於大屯山系狹長台地,可盡覽關渡平原、觀音山與淡水河的山海風景,環境特別清幽,涼爽的清風吹得人思緒也特別清晰了起來,伴著德國美食,兩人聊了開來……

朋友除了是位認真教學的好老師,同時也是位才華洋溢、思考深刻的當代藝術家,教學之餘總把握時間潛心創作,創作對他而言是個人生命的書寫,是對自己人生的交代,從來只求努力而不問結果。朋友提到,一位對他埋頭苦幹不問回報的態度看不下去的藝術家前輩,勸其應該讓作品進入市場考驗。朋友警醒而感嘆地說:「進入市場的危機在於將身不由己地成為商業機制中的一環,時日一久只會令自己的創作日益平庸,雖然賺取了短期的金錢,但卻會因此失去了可長可久的藝術生命。創作是個人生命經驗的累積,這累積其實是非常緩慢的,然而循環快速的市場卻總是期待短期內能不斷見到新意,兩者其實是相衝突的。現在的藝術創作已經不談超越,只講生存的現實。唯有談超越,才能不凡,也才能在歷史上留名,成為經典,儘管在歷史上留名並非創作的初衷。」

朋友從自身經驗提出了造成現今藝術文化界平庸化現象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商業化。當代藝術之外,台灣國際特展也因以票房收益為唯一考量的商業化影響而日益平庸化。近幾年台灣各博物館、美術館舉辦自海外引進的特展特別頻繁,原本該是樁美事,但卻在台灣博物館、美術館專業與收藏皆尚未完備,以及西方美術館產業化下,將展覽變為具有經濟價值的「文化商品」,導致策展成本不斷墊高,館務經費不足以獨立支撐借展費用,故而大幅依賴民間力量,導致市場導向的展覽操作愈趨商業,展覽品質因此更見劣質,博物館、美術館主體性更加消融,於是舉目所見多是打著大師名號的次級作品,甚至複製品充斥,而大師翻來覆去也就那幾位。儘管如此,若是經過藝術專業深度策劃者依舊能夠很有看頭,可惜博物館、美術館專業的退場也令展覽只淪為白壁掛畫的結果,海外借展所吸引的參觀人潮也因此有遞減的趨勢。(連俐俐〈下一個十八年─從北美館事件看台灣特展危機〉,《典藏.今藝術》2011年5月號「金錢打破倫理?解密台灣特展檔案」專題)

回頭看看當今中國書畫文物的藝術品味,同樣因市場力量的強勢主導而極度商業化的結果顯得十分平庸,以投資獲利為動機同時也為終極關懷,拍賣公司與藏家買主依照市場供需,市場流行什麼就買賣什麼,例如高燒不退的康熙、雍正、乾隆之清三代宮廷藝術,其中又以乾隆時期的書畫文物最為搶手;犀角雕、清白玉、近現代書畫中張大千、齊白石、李可染、徐悲鴻等大名家在各家拍場也從不缺席。瓷器要的是大瓶大罐、裝飾華麗、工藝繁複的各式彩瓷,玉器不論雕工只要色越白的越好,古代書畫無論內容總要乾隆五璽、八璽俱全,石渠寶笈鑑藏印更是絕對不能少,「個頭大、山巒起伏、波濤洶湧、皮膚好、看起來漂亮」是判斷是否為好畫的標準……

市場機制商業化的實踐所造成藝術文化平庸化的問題,歸根究柢還是出在人身上,畢竟市場機制運轉的趨向是由多數人的集體認知所決定,而個人的認知端繫於其身處之文化環境所賦予之視野與涵養;商業化的力量能夠如此巨大也顯示出人的價值觀過於單一,只要與商業獲利模式不合者,即被排除,藝術文化的項目、種類與呈現因此受到市場機制所操控與支配。如此看來是我們身處的文化環境出了問題,外在環境雖非我們以一己之力所能改變,但如果能夠有自覺,我們便能改變自己的價值認知與行為表現,也方能超越市場機制的操控所造成的平庸而進入不凡的境地。

有了自覺之後,要怎樣才能做到超越呢?別無他法,唯有從精神心靈下手。在商業化的過程中,相信很多人即使賺到了錢,內心深處也是相當不舒服、不開心的,究其原因是人原本該是市場的主宰,是這些藝術文化活動的主宰,然而由於現今人的精神與心靈力量過於薄弱,原本該藉由其精神心靈運作去創造之藝術文化活動,如今介入了勞動分工和貨幣媒介等因素,隨著中間因素的愈加繁複活躍,人的精神心靈與藝術文化活動兩者間的距離愈加分離、關聯愈加薄弱,甚至產生斷裂。前者因商業化的消費活動大量出現而日益萎縮,呈現失去了人生自主之役於物的狀態,人的精神與心靈無法藉由藝術文化活動的實踐滿足自主的需要,故而造成空虛不快樂,於是當市場機制愈蓬勃興盛,藝術文化活動愈加商業化,人文價值也因此愈加喪失。

要找回精神與心靈的主體性,在無法避免勞動分工和貨幣媒介等因素之市場機制的前提下,可借助於藝術文化的涵養與薰陶。不僅不該將藝術文化視為商業獲利的手段,或僅將重點放在其形式上的美麗與否,更重要的是要去認識與體會其創作者之精神與心靈的內涵部分,尋求的是內心的共鳴與感動。唯有化被動為主動,以多元價值觀超越市場機制的束縛,以精神心靈建立的文化標準做出消費的選擇,才能改變藝術文化活動日益平庸化的現象與趨勢,人文價值也將因此能有所提升,也才會在藝術文化活動參與的過程中得到快樂與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