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歲的好奇心女孩

笹本恒子,1914年出生於東京,日本第一位女性報導攝影師。
她經歷了太平洋戰爭、關東大地震、經濟泡沫、311大地震……跨越一世紀的人生故事,有快樂有悲傷,也有許多人生智慧,最近出了自傳:《97歲的好奇心女孩》(笹本恒子著,陳惠莉譯,臺北大田出版),這是全書的精華

我的職業是攝影記者。關於我走上攝影師這條路,說穿了就是好奇心使然。
我出生在大正三年(西元一九一四年)。從小,母親經常對我說:「你是個優柔寡斷的人,偏偏又有過人的好奇心,什麼事情都想搞清楚。」
昭和十五年(西元一九四○年),我進入由前社會記者林謙一先生設立的財團法人「攝影協會」,成為日本第一位女性報導攝影師。當時正值中日戰爭期間,當我第一次在攝影協會見到林謙一先生時,他熱情地陳述戰時情報宣傳的重要性及報導攝影的使命,讓我看來自國外、堆積如山的相片。他還告訴我,美國有一個叫瑪格麗特‧伯克—懷特(Margaret Bourke-White)的女性,在《Life》雜誌非常活躍,並負責拍攝封面,可是日本現在連一位女性報導攝影師都沒有。
「怎麼樣?要不要試試看?」林先生這樣對我說。
我被林先生的一番話及「報導攝影師」這個新鮮名詞深深吸引。林先生堅稱「女性也可以成為攝影師」,當我初入攝影協會時,他告訴我:「請用女性的觀點來看。這樣一來,應該就可以拍出這種照片。」他帶領我進入了攝影世界。
但有一段時期,我中斷了拍攝工作。一直到七十一歲那年,同年代的人都退休了,我反而重新回到攝影師行列。我全心投入,想做這個,也想做那個,想做的事情一大堆,根本就沒有時間去想到年紀的問題。就算有人問起我的年紀,我也總是回答他們,我「沒有年紀」。
有一天,我看到電視播出一位八十幾歲女演員翻筋斗的報導,這時我才想到:「對了,我到底幾歲了?」原來……我已經超過九十歲了。

九十七歲的每一天
今年(西元二○一一年),我九十七歲。
每天晚上十一點睡覺,早上五點起床。下床之後,我會喝優酪乳飲品潤喉,滴一滴眼藥水讓眼睛清醒。六點打開電視機,跟著「大家的體操」做做運動。當頭腦和身體都清爽了之後,拿出報紙,只要發現想採訪的人,就會剪報做記錄,夾在「每日備忘」當中。
我從六十六歲左右開始寫「每日備忘」,累積到現在已經有五十本,目的是避免遺忘事情。接著,我習慣在早上沖個澡,八點左右吃早餐,內容是咖啡牛奶和麵包、自製果醬和當季水果。然後在早上九點以前打理好自己的外表儀容,讓自己精神煥發。
從小,祖母跟媽媽教育我「好吃的東西要適量食用」,所以我很注重「八分飽」原則。我不喜歡米,喜歡麵包。也不喜歡吃烤魚、煮魚,但對有油脂的牛肉或雞肉情有獨鍾。我自己張羅每天的三餐,為了做自己想吃的東西,不惜工夫。吃晚餐的時候,我會喝上一杯葡萄酒,且偏好酒精重一點的波爾多和加州葡萄酒。我會準備一百八十CC的酒杯,倒入一百七十CC的酒來喝,每天的量控制在一杯,大概四、五天就喝完一瓶,因此家中酒窖總儲存著十二瓶左右。
酒的樂趣在於,當有朋友或熟人來訪時,聊個二、三十分鐘之餘,酒味就會產生變化。人也一樣。
當我因攝影工作與首次見面的人碰面、一邊拍照一邊聊天的當兒,對方的各個面向會慢慢地跑出來,表情也會跟著不停變化。我覺得這正是攝影工作有趣的地方。酒和人都是很有趣的東西。所以,我上癮了。
我現在過的每一天,都沒有一絲覺得自己「像個老人」。沒有夢想,人生就等於結束了,因此我寧願花一筆錢將房子做個整修,也不願住進老人之家。拆掉兩間和室之間的牆壁後,房間瞬間拓寬不少,心情也跟著開闊許多。過去擔憂老後會造成他人困擾的疑慮,似乎也不再存在了。眺望著變大的窗戶外頭的景色成了我的興趣。我深刻地感覺到,這種生活才像是我的生活。

攝影者與被攝者的關係
拍攝很漂亮,但像人偶般沒有生命力的人,一點意思也沒有。堅持信念、突破窠臼的人才能真正吸引我。那些接受我採訪的明治女性們都是這樣的人,我還因此舉辦了《活在「當下」的明治女性六十人》攝影展。(編按:日本明治時期為西元一八六八到一九一二年。)
在拍過的明治女性當中,最年長的是柳橋的藝妓加藤春女士。
我是在平成七年(一九九五),與當時正要迎接一百零二歲的加藤女士碰面,她仍是現役的藝妓,每個星期會被請到宴會場所兩、三次,她那凜然的身影散發著神聖莊嚴的氣息。她伸手拿三味線的動作更是擁有無比的姿色和氣質,不禁讓人忘了她的年紀。
我也曾要求身為醫師的林富美子女士讓我拍照。林富女士在大學畢業之後,就全心投入照顧痲瘋病患的工作,我相信那需要不亞於身體活動力的精神力量。她本人是位慈祥而溫和的人,當我們一起走在路上,她突然停下腳步,伸手撫摸地上的小花說:「我最喜歡這種叫薇洛妮卡的花。薇洛妮卡是基督被帶到各各他山丘時,為主擦拭受傷臉孔的女性名字。」當時我覺得,她本人就如同薇洛妮卡花一樣。
在幫人拍照時,我會注意自己的儀容和行為舉止,我選用暗色系的口紅,避免太過花俏華麗的粉紅色。隨著年齡增加,指甲會泛黃,看起來髒污,所以也塗上深色的指甲油。
至於衣服,我會根據拍攝對象的年齡下一點工夫。舉例來說,如果拍攝的對象是出生於明治時期的女性這樣的高齡層,我偶爾會穿上紅色的毛衣。因為這種顏色比較能提振對方心情。深色的衣服會莫名讓現場氣氛低盪。相反地,拍攝年輕人時,因為當事人本身就綻放出光彩,所以我會穿比較樸實,接近黑色的衣服,或是茶色及深藍色的衣物。如拍攝的對象是男性,我一樣會穿戴較為樸實的衣物,避免對方意識到攝影師的女性性別。
拍攝者和被拍者之間的關係就像鏡子,彼此會互相影響,所以我認為小至一件衣服之類的細節也要注意到。甚至讓我體認到一個人所散發的姿色與氣質其實與年紀無關。
愛美的心不該分過去與現在,戀愛也無分年齡,人過了九十就不能戀愛了嗎?
年華老去,亦不失美豔。萬物與花綻放與凋零俱可貴。
我非常喜歡這首由歌手─日本藝術院會員齋藤史先生所唱的歌,歌中以「綻放與凋零俱可貴」來取代「『花』等同『女』,總有一天會綻放、枯萎」的說法。女人一直到最後都不能任自己凋零枯萎,因為只要心情或身體一懈怠,要重新來過就很不容易了。
我總是告訴自己「有些事情非做不可」,尤其是年紀愈大就愈是如此。所以我保持身體的活動力,不停「啪啪啪」地拍照、接受採訪……
當然經常處於緊繃的狀態也不好,抱持些許的遊戲心態,同時不讓自己過度鬆懈是個中的祕訣。

一直拍到心跳停止為止
小姐時代,我想當畫家、小說家、新聞記者,結果,我從事的行業正結合了這三種工作。拜大恩人林謙一先生之賜,我得以從事這份工作,內心充滿感激。接獲林先生過世的惡耗時,我連夜趕了過去,當時我痛哭到有生以來第一次知道自己竟有那麼多流也流不完的淚水。
過去,當林謙一先生跟我說「用女性的觀點去看、去拍攝」時,我覺得好像有一股力量重重地撞擊在我的心頭。我得到的忠告就是我不要去模仿任何人,而是以自己的感性和觀點,率直地拍下自己內心的感動。
在我把相機對準三井三池炭礦的女性,企圖拍下她們的內心世界,以及拍下展現明治時代女人的人生時,我知道並感受到,我拍出生命力,而不是拍出人偶作品。一有想拍攝的主題就毫不猶豫地去做,拍下真實的一面才是攝影。林謙一先生和畫家三岸節子女士教導我的,成了我的生命原點,讓我一直抱持著活力活下去。
現在我九十七歲了,還是一個在工作的攝影記者,我覺得似乎可以回報林先生的恩情於萬分之一了。雖然我沒做什麼了不起的大事。
回想我在就讀女校時期,老師問我:「記得哪個自己尊敬的人所說過的話嗎?」當時我舉出剛從西洋史中學到的拿破崙說的話:「在我的字典裏沒有『不可能』。」
這個答案聽起來相當地自恃而高傲。但我的解讀是,因為天底下沒有不可能的事情,所以人才要努力。
我也認為,在每個時候、每個場合都努力地活下來,才是唯一正確的事。

97歲好奇心女孩的生活力
1. 規律生活:早上五點起床,晚上11點睡覺。
2. 體操運動。
3. 早上九點以前打理好自己的外表儀容,讓自己精神煥發。
4. 每天早上剪報,只要發現想採訪的人,就做記錄。
5. 寧願花一筆錢整修房子,也不願住老人院。
6. 戀愛不分年齡,愛美的心也不分過去與現在。
7. 不依賴,不放縱,總是保持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