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鳥看熱鬧也看門道〉之八-假如我是一隻鳥

做一隻鳥,究竟是怎樣的「感覺」呢?

總有那麼一些時候,我會禁不住想望自己變成了一隻飛鳥,就像卡夫卡筆下的推銷員薩姆沙那樣,一覺醒來發現自己已經蛻變成了一隻蠡蟲。
也許你會問,我會想變成怎樣的一隻鳥呢?
坦白說,以前我沒有十分清楚思慮過,只是單純想望自己能夠變成一隻鳥,一隻會飛翔的鳥—現在想一想,也許是一隻天未亮就搶著早起,歌聲婉轉溫暖的白頭翁;或者總是藏身在灌叢裏認真唱歌的小鷦鷯;也或許是一隻在三月清晨山區暖暖微風中,一邊清聲啾叫,一邊不徐不疾緩緩盤桓藍天的大冠鷲吧。
如果變成了一隻鳥,我還會是原來那個「我」嗎?如果變成了一隻鳥,我還會「認得」自己嗎?我還會「思想」,還擁有原來一樣的「感覺」嗎?變成了鳥,我就不會再有「孤單」的感覺了嗎?如果答案是否定的,我仍然還會想變成一隻鳥嗎?
哪一天,如果我真的蛻變成了一隻鳥,我的「感覺」會變得怎樣呢?我在心裏思忖著。雖然我再也不能說話,卻能隨意歌唱,大聲唱出心中以前一直唱不會、唱不來的那首歌。雖然我再也不能走路,卻能緊緊抓牢樹枝用一隻腳站著睡覺。以前不敢吃生魚片,現在卻是一整條魚,連鱗帶刺,活生生囫圇吞下去。
人與鳥,這般的不一樣,卻也那般地相似。有朝一日,我能有機會,跨越那一條看不見、但似乎又摸得著的人鳥演化鴻溝嗎?告訴我,當一隻鳥的「感覺」如何呢?
鳥兒跟我們人一樣,擁有視覺、聽覺、觸覺、味覺與嗅覺,五種感官。雖然如此,每一種鳥兒的「感覺」並不盡然相同,就像我們人一樣,但也有一些共同的特性,彼此串通。
那麼,不妨就讓我們一起來探討看看:「做」一隻鳥,究竟是怎樣的「感覺」?跟做「人」又有什麼不同?我經常這麼問自己,相信你也會。

果子成熟時,人類總是比鳥兒晚了一步。為什麼呢?
如果我們家院子種有什麼果樹,或是曾經下鄉逛過農家果園,你會發現每次樹上果實成熟時,經常總是歎息比鳥兒晚了一步,只因手腳慢了半拍就沒得吃了,心裏不免嘀咕:「咦,這些鳥兒怎麼知道果子成熟了?」「怎麼又知道哪一粒可口呢?」
日常生活經驗中,也經常聽見有人這麼說:「放心,鳥吃過的一定好吃。」或者「你看,蓮霧落滿地,連鳥都不吃咧,一定澀的。」
這些都是事實。
每次走在野地裏,看見鳥兒在蔓草枯葉中,挑撿自己「獨愛」的草籽穀粒,毫不猶疑;在樹枝上啄食果實,也是單挑熟的軟的,很少下錯箸。若說鳥類覓食並不依賴嗅覺與味覺,實在讓人很難相信。這時候我倘若「白目」不識趣,一臉認真地表示,鳥兒的嗅覺並不靈光,味覺也不怎麼樣,一定有人聽了大不以為然,也許還會狠狠瞪我一眼。
鳥兒到底有沒有味覺或嗅覺,鳥學專家歷經無數的爭辯,目前仍然還是有一些些爭執。不過一般而言,禽鳥對於味覺與嗅覺的依賴,大大不如我們人類,這是可以肯定的。鳥類雖然擁有嗅腺體,除了少數幾種—譬如又叫「奇異鳥」的鷸鴕或專吃腐食的北美禿鷲—絕大部分的鼻子,嗅覺平平,與嗅覺息息相關的味覺亦然。
我們可以說,無論是城市或野地裏的鳥兒,牠們尋找食物的時候,靠的主要是「視」覺與「觸」覺。這兩種感官,鳥類非常發達,甚至超越人類許多。

禽鳥能夠「聞」也能「嗅」嗎?
就大部分海鳥而言,這個問題的答案是肯定的。問問那些辛苦討海人就知道,只要有腐敗的魚體或內臟之類,漂散在海面上,很快地就會有大群的海鳥從天邊聚集過來,我們有十足的把握,推斷這些鳥兒都是被人類聞不到的「氣味」吸引了過來。曾經在基隆港拍過黑鷹,在大溪漁港拍過燕鷗的人,多少會同意這段話。
鳥類的嗅覺,這個題目一向少為鳥類研究者所重視。直到最近幾十年,才有了一些有趣的發現。
現在我們都知道了,很多在遠離陸地浪濤洶湧的大海上討生活的海鳥,譬如信天翁、暴風鸌以及海鸚,都擁有不錯的嗅覺能力。還有,紐西蘭的夜行性禽鳥「奇異鳥」鷸鴕,最喜歡吃的就是地裏頭的蚯蚓,依靠的就是長長嘴喙尖端的鼻孔來偵測。鷸鴕不會飛,卻擁有超強的嗅覺,在野鳥世界裏算是一個特例。科學家做過實驗,將含有強烈氣味的餌埋在地下數英吋深處,鷸鴕不費多大氣力就找到了,如果沒有氣味的餌,鷸鴕就略過不覺,偵測不到。
一般而言,夜行性鳥類的嗅覺比日行性鳥類靈敏。
也直到最近,我們才算確定占去了所有鳥種一半以上的鶯雀類,譬如大家所熟悉的黑枕藍鶲、白頭翁,綠繡眼等等,都缺乏或僅有極微弱的偵測氣味的能力。科學家所提出的「證據」是:這些鳥兒大腦中掌管嗅覺的腦葉,比起哺乳動物以及那些具有嗅覺能力禽鳥的腦葉,微小了許多。所以,很多人認為被人類的手撫摸過的小鳥,會遭親鳥棄養,這樣的觀念其實不正確。但我這樣說,絕非有意鼓勵大家隨便伸手觸摸任何巢中幼雛。我想,你我也都不喜歡任何陌生人,隨意伸手摸捏我們搖籃裏的嬰兒吧。
儘管這些鳥兒的嗅覺腦葉或許微小不足道,很多資料與實驗卻也顯示,有些鶯雀鳥種仍然具有偵測某些氣味的能力,非但不遜於兔子老鼠,而且懂得應用到日常生活裏。
舉個例子來說,歐洲椋鳥有時候會揀選一些含有某種氣味的植物做為巢材,這些植物的氣味可以抑制細菌的生長,也可以防止寄生虱卵的孵化。巢裏面一旦有虱子寄生,一窩的雛鳥,大概有四隻會損失一隻。
我們也都知道,有些鳥類以腐食為生,牠們的謀生伎倆就端賴一管「好鼻獅」。科學家做過實驗,將食物腐爛後發出的「臭氣」灌入有裂縫的管子中,不久就會有一群禿鷲,從六十五公里外陸陸續續聚集了過來,在管子裂口的上空,垂涎盤桓。北美洲紅頭禿鷲常常就這樣翱翔高空,憑著比一般鳥類更為敏銳的嗅覺,耐心而貪婪地尋找下一餐。不過卻也不是所有的禿鷲皆如此,歐洲禿鷲依賴的卻是視覺。還有,我們經常看見落到地面上來,一跳一躍,四處覓食的喜鵲,也能嗅出我們看不見聞不到的腐肉氣味。這些鳥類所喜愛的「美味」,卻常常引發我們厭惡與噁心的感覺。
簡單地說,鳥兒究竟有沒有嗅覺,依鳥種的不同而有別,我們無法一概而論,只是就絕大多數鳥種而言,若非沒有嗅覺,就是嗅覺頗為微弱。鳥類的嗅覺在五種感官中最為不發達—至少,這是目前我們所知道的。

有些鳥類的嗅覺,不僅用來覓食,也可以幫助「定位」
科學家也在金絲雀、鴿子、各種野鴨,以及家裏養的雞身上做實驗,發現這些鳥兒也都具有偵測與分辨氣味的能力。舉個例來說,每逢繁殖季,綠頭公鴨「雄赳赳氣昂昂」,一副掩不住發情興奮的表現,大半都是受到母鴨身上發出某種氣味的刺激。
除了信天翁之外,長相有點類似海鷗的管鼻鸌,在茫茫大海上輕易就可偵測到淡淡的魚油氣味。眾海鳥中體形可謂最小的海燕,經常遠在二十五公里之外,就可以「嗅」到一大群蝦蟹的氣息。蝦蟹之類的甲殼類動物雖然活動於水面下,牠們發出的氣味一旦散發至空氣中,即使在遙遠地方,海燕輕易即可嗅覺。
一般咸信海燕跟海鸚一樣,都是依賴嗅覺幫助定位,辨尋巢穴,所以牠們也多半逆著風飛回家。科學家就做過這樣一個實驗,將某些海燕的嗅覺神經暫時封閉,結果這些海燕就找不到巢了,另外沒有被堵塞的海燕則毫無困難地回到了家。

鳥類進食時,「食而無味」抑是「津津有味」?
這是很有趣的一個問題。
就人類來講,味覺的存在,主要用來分辨「酸、甜、苦、鹹」四種基本味道,從最強到最弱之間,層次分級,相當細微,再加上感應範圍更寬廣的嗅覺,兩者相輔相助,構成了十分複雜而精細,甚至精緻的「味感」。品酒師,就是最好的例子。
地球上所有脊椎動物,主要的味覺器官就是「味蕾」。人類的味蕾大部分分布在舌頭上面,以及上喉嚨內壁。舌頭上的,肉眼就可看見。數一數人類的味蕾,大概在九千至一萬粒之間。兔子比人類更多,一萬七千,鼠類比兔子差了一點,只有一萬二千。雖說飲食是一種習慣,不過想想人類對待食物的挑剔,烹飪進食的講究,基本上似乎多少受到了那九千多粒味蕾的「影響」。
至於鳥類,味感的構造就簡單多了。
一般鳥兒,平均大概在二十五至七十粒之間。舉個例來說,日本鵪鶉有六十粒,鴿子四十粒,家裏養的雞更少,三十粒不到,只有二十四;鸚鵡倒是例外但並不意外,可以高達四百粒。鸚鵡的舌頭是由幾片舌骨合構而成,外面再包裹一層肉墊,比一般鳥類更為靈活。意外的是,到處吃個不停的綠頭鴨,嘴裏的味蕾竟也跟鸚鵡一樣數目,不過這樣的「特例」畢竟不多。綠頭鴨的味蕾並非分布在舌頭,而是分散在口腔內壁與嘴喙尖端。
一般鳥類味蕾,主要布置在咽喉與口腔上側柔軟部分,以及舌頭較柔軟的後部。有些鳥種,嘴喙周邊也會布有一些味蕾。科學家認為,鳥兒的味蕾所以布置在口腔後方,大概是用來幫助鳥兒做「最後的決定」—入口的食物是否要吞下去。
迄今,科學家對於人類味覺的功能尚未完全了解;對於鳥類,知道的更是只有一點點。科學家從實驗中發現,有些鳥兒對於「苦」味與「甜」味的反應,少到幾乎沒有,然而鴿子、山雀、鵪鶉以及雞,只要帶有苦味的都不吃,蜂鳥則顯然偏愛甜食,而且對甜度十分敏感,但是「甜」對於專吃穀粒的鳥兒就沒有什麼誘惑力了。至於「酸」,僅僅微乎其微的量,鳥兒立刻就可以感應得到,只是容忍的程度有別。
至於食物或水,如果摻了鹽巴,一般鳥兒就不怎麼喜歡了。那麼,生活大洋中的海鳥怎麼辦?怎麼解決飲水問題呢?喝海水不是很危險嗎?相信這是很多人都想知道的問題,我將在下面另闢一段說明。
鳥類不似人類,一般正常進食時候,食物停留口腔內以及喉嚨的時間極其短暫,再加上嗅覺多半不怎麼靈光,吃東西對牠們來講,吃對食物填飽肚皮,比講究好不好吃更重要,更有意義。人類「食不厭精,膾不厭細」,食物停留在口內與喉嚨時的感受,往往是食慾滿足與否的關鍵。
當我們在野地裏看見鳥兒覓食,表現出只對某種或某些食物的「偏好」時,往往並非「口味」問題。鳥兒所以選擇或不選擇某種食物,通常是因為那種食物比較容易獲取,競爭較少,或是因為嘴喙長得就是適合吃那樣的食物,或是這些食物含有日常所需的營養。
一言以蔽之,禽鳥有味覺,但是很「粗糙」,主要功能應該是用來分辨食物「適合不適合」吞進肚子裏,而非滿足「口慾」。

鳥類不喜歡鹽巴,那麼海鳥如何解決飲水問題?
茫茫大海,放眼到處都是水,卻是沒有一滴可以入嘴。
海鳥中有許多鳥種,譬如信天翁以及鸌科鳥種,一旦飛上天空,大概好幾個月,甚至幾年,不斷翱翔大海之上不再落地。你不免會問:「那,牠們喝什麼呢?」答案是「海水」。你一定又會問:「喝海水,怎麼活?」
喝海水,只會愈喝愈渴。
請讓我用簡白的話來說明這個道理。就以我們人來說,海水所含有的鹽濃度比人體內的要高出許多,當我們喝下了大量海水,腎臟為了將過多鹽分排出體外,每喝一公升的海水,大概需一點五公升的淡水來「沖洗」,大量「用水」結果就會造成體內組織脫水。脫水如果持續不斷,最後就會喪命。用科學術語來說,這是「滲透失衡」後所引發的一連串結果。
鳥類腎臟功能大不如我們哺乳類動物,為了排除體內過多鹽分,勢必需要更多淡水,工作壓力更重。鳥兒為了維持體內的「滲透平衡」,如果光靠腎臟獨力工作,很快地難免步上死亡一途。
所幸,這類海鳥擁有一套自己獨特的「排鹽」系統。
海鳥排鹽,主要依靠的就是所謂的「鹽腺體」,又稱「鼻鹽腺」。鹽腺體位於眼窩之內或上方淺淺的窪穴中,科學家大約在六十年前才從鸕鶿身上發現。鼻鹽腺主要排出的是濃縮的「氯化鈉」,氯化鈉就是海水鹽中主要的成分,也是我們烹飪時重要調味料。
簡單地說,海鳥先將血液中過多的鹽分,經過看似簡單其實複雜的生化過程,經由鹽腺體排入鼻管,再以激烈甩頭(你大概看過海鳥甩頭的有趣模樣吧)或「打噴嚏」的方式,將這些濃縮液體由鼻孔排出體外。沒有鹽腺體,海鳥就無法在大海中覓食與喝水。海鳥能夠在茫茫汪洋中生存下來,正如俗話常說的,「一枝草仔,一點露」—只要那麼一點露,一根小草就可以活下來了。不過如果有所選擇,我相信海鳥寧願喝淡水不喝海水,因為排鹽過程頗為消耗精力。
你知道嗎?海鷗一天喝進的海水量,相當於人喝了二加侖的海水一樣。人喝了這麼多海水,還能活嗎?

鳥嘴看似堅硬,其實比人類的兩片嘴唇還要敏感
確實,談來談去,鳥類的「觸覺」也很少有人說起。
鳥兒身上確實有很多地方,散布有各式各樣的觸覺感應體,亦即「觸覺小體」(或謂「觸蕾」)。這些觸蕾不僅分布在腳掌、嘴喙等無毛區域,也分布在舌頭,以及每根羽毛基部的周遭。
位於羽毛基部周遭的觸覺小體,猶如我們人身上各種不同「皮膚受器」的神經末梢,不僅讓鳥兒可以感應身上羽毛的存在,也讓鳥兒飛行時可以偵測到空氣流動的變化,翅膀就能立即做出種種適當的反應與調整。
相信很多人多少都有抓過雞,甚至撫摸小鳥的經驗,當我們才剛剛將手伸出去,只見鳥兒第一個反應,應當就是人類所謂屬於心理方面的「駭怕」或「惶恐」,接著一旦碰觸,鳥兒身軀立刻產生激烈反應,顯然鳥兒一身羽毛可以敏銳「感應」外來的碰觸。
腳掌、嘴喙以及舌頭等處,都是鳥類跟外界接觸最頻繁的部分。有了觸蕾,鳥類的腳或掌不但得以感覺「冷熱」,也能感受「疼痛」,然而因為神經分布稀少,對於極端冰冷的感覺就沒有那般敏銳了。
你知道嗎?當鳥兒停棲枝頭或在地面閉目養息,也都依賴腳上觸蕾在敵人侵近之前就感應到震動,及 時逃避危險。專家說,這些觸蕾甚至有助於求偶時的展炫。很多人都相信,籠中鳥能夠「預感」我們人類感應不到的地震,這樣的「超能力」似乎有幾分道理。又如朱雀的觸蕾,甚至能夠感應到聽覺範圍之外的低頻聲音—換句話說,朱雀的腳能夠「聽」到別的鳥兒聽不見的聲響。
再看看許多不同的鳥種,嘴喙與舌頭的觸感因為覓食習慣的不同,敏銳程度也不一。在樹幹上辛辛苦苦鑿洞找蟲吃的啄木鳥;天黑了還把嘴喙埋在泥灘裏,彷彿裁縫針般一上一下努力探食的大小濱鷸;還有一張嘴猶如機關槍,左右來回掃射,在爛泥中拚命撈食的鴨子—是的,大家吃飯靠的都是一張「嘴」,本事卻是各自不同。
不少鳥種,譬如五色鳥、夜鷹或鶲科鳥類,嘴喙基部都長有明顯鬚狀剛毛,鳥學專家認為這些鳥類都喜歡吃蟲,剛毛可以保護眼睛,免於受到掙扎扭動的蟲蟲傷害,同時也可能類似貓犬的觸鬚,具有感應作用。
最後,容我提醒大家一個常見的野鳥動作,也許可以讓我們對於鳥兒的「觸覺」有更進一步的省思。時不時,我們經常看見鳥兒突然舉起腳爪,彷彿狗狗一般,急速抓搔身上羽毛底下的某一區塊,雖然我們從鳥兒的臉上看不出來,不過那應該就是鳥兒對於看不見的皮上寄生蟲,或是什麼外來「刺激」的反應吧—你說,那是不是一種「觸覺」?

鳥兒有耳朵嗎?在哪裏?
有。鳥類的確有一雙好耳朵,只是能聽到的跟我們不盡相同。
鳥類的耳朵也是一樣分成「外耳」、「中耳」與「內耳」三部分,但缺乏像似人或貓狗那樣向外突出的「耳廓」。較少接觸鳥類的人,往往因此以為鳥兒沒有耳朵。其實鳥的耳朵通常就位於眼睛後方,稍低之處。因為沒有耳廓,看起來就像有人拿了鑿子在鳥兒腦殼上鑿了一個奇怪的「洞」,乍看空空洞洞,一般就稱為「耳孔」。鳥的耳孔平常總是被一些羽毛遮覆著,看不見。
耳廓具有導引聲音進入耳內的功能,鳥兒卻少了這麼一個有用的身體「零件」,不免讓人覺得奇怪。其實鳥兒沒有耳廓,是有原因的。
我們知道鳥兒飛起來極快,就拿游隼這樣的猛禽為例,當牠對準獵物高高俯衝而下的那一刻,時速可以高達三百公里以上,想一想,產生的風阻將有多大?如果牠們的耳朵有兩片像狗耳一般的耳廓,快速急飛下,風切過時又會產生多少的噪音?如果你有騎過機車的經驗,就知道那樣的噪音是怎樣的噪音。那時,一心一意準備獵食的游隼,恐怕什麼聲音也聽不見了。
為了減少這些噪音,全世界絕大部分的鳥種,除了極少數例外,都以絨毛將耳孔遮蓋起來,這些特殊絨毛可以降低、甚至阻絕風的咆哮,這麼一來鳥兒就可以聽到「更為重要」的聲音了—就這麼說吧,鳥兒的耳孔覆蓋了絨毛,好比我們在野外收錄鳥音,常用黑色海綿將麥克風包裹起來,道理一樣的。

鳥的耳朵能夠「聽」到什麼?
無可否認,鳥是所有動物中最善於發聲的,所以鳥兒同時擁有很好的聽力,一點不讓人驚訝。仔細想想,鳥兒追求伴侶或宣示領土時的鳴唱,親子間互相連繫的呼喚,敵害來襲時的偵測與互通警報,覓食時的交換消息,這些種種的鳴唱與呼叫,鳥兒之間如果彼此都「聽」不到,那麼鳥兒的發聲就失去了意義。
大體上,鳥類與人類的聽覺範圍相差並不大,不過鳥類比我們更能精確鎖定聲源,並且分辨人類無法區別的聲音。每到春天,百鳥爭鳴,鳥兒依然能夠在眾聲喧譁中單獨挑出某一隻的聲音。我沒去過南極,不過每次看見影片裏上萬隻企鵝麇集一起,噪聲衝天,光是看著都眼花撩亂,企鵝媽媽卻能單憑叫聲,在無數看起來都長得一模一樣的企鵝群中找到自己的孩子,除了佩服驚人的「聽功」,企鵝媽媽一心尋子的「執著」,更是令人動容無語。
合理地說,鳥類能夠聽到的聲音範疇,大概就是牠們能夠發出的聲音範圍。我們人類的聽力範圍,大概在二十赫茲與一萬七千赫茲之間,鳥類則在三十四與二萬九千之間。許多嬌小鳴雀不但能夠唱出、也能夠聽到比人類所能聽到更高頻率的聲音,然而就聽不見我們人類,輕易可以聽見的幾個較低的八度音。
譬如歐洲椋鳥與家麻雀的高頻聽力大概與人類不相上下,但是低頻就不行,一旦低過六百五十赫茲就「失聰」了,然而岩鴿與我們家裏養的雞,卻能聽到我們人聽不見的低頻。還有我們都知道,啄木鳥能夠聽見藏身樹幹內蟲蟲活動的聲音,那些聲音人耳聽不見,不過拿聽診器附上樹身,就一清二楚了。

鳥的耳朵除了「聽」,還有什麼「特殊」功能?
除了「聽」,鳥兒的耳朵跟我們人一樣,也具有「平衡」的功能,讓鳥兒無論站著,或跑或跳,還是單腳棲立枝頭或者鼓翅而飛,都能保持身體平衡。不過,「聽聞」與「平衡」這兩個結構是分開的,各不相同。
我們知道,聲音經由外、中耳傳入內耳,內耳的聽覺毛細胞再將聲波轉換成大腦可以辨讀的訊號—我們就「聽」見了聲音。毛細胞一旦受損,聽力就會受到影響,甚至造成耳聾,因為人的毛細胞沒有再生能力。然而鳥類的聽力如果受損,毛細胞卻能夠再生,聽力仍有復原希望。
我們說過,鳥類的聽力解析度比我們好,聽到的「細節」比我們多,不僅如此,牠們的聽力也比我們更「快」。換句話說,我們人類需要二十分之一秒才能辨聽一個音,禽鳥只要二百分之一秒就聽出來了,也就是說,當我們只能聽到一個音的時候,鳥兒已經聽見了十個不同的音。難怪有人說,給鳥兒一小段音樂,牠可以分辨出那是巴哈還是史特拉汶斯基。
鳴雀憑著敏銳過人的聽力,只要聽見別的鳥兒開口歌唱,就知道牠是「誰」。貓頭鷹更是天賦異稟,在沒有星光的黑暗中捕獵,單憑耳朵,無需藉助半點眼力,一樣有所斬獲。
貓頭鷹的耳朵不僅一邊高一邊低,而且大小有異,孔外更有一片可以開闔自如的肉瓣,接受聲音的時間因此產生差別,雖然相差只有三千萬分之一秒,但已足夠讓貓頭鷹分辨出獵物來自左邊或右邊,也能判別獵物位置的高低上下。小獵物一旦不幸遇上了貓頭鷹,即使「安靜得像一隻老鼠」,再不甘心恐怕也只有束手待斃。
在野鳥世界裏,有兩種鳥的「聽功」獨樹一幟,一是南美洲的油鴟,一是在東南亞製造「燕窩」的小雨燕。這兩種鳥都住在巖窟裏,牠們像蝙蝠一般利用回音幫助飛行,而非覓食。油鴟常在夜幕低垂後離開巖窟,出外尋覓愛吃的水果,依靠的是嗅覺。油鴟與小雨燕依賴回音在黝暗巖窟中高速來回穿梭,自由自在,無虞撞上任何障礙。
最近有科學家發現,企鵝在水裏也會利用聲納尋捕獵物。

「視覺」,是鳥類賴以為生五感中最重要的一環
不知道你有沒有跟猛禽近距離四目接觸的經驗?相信即使多次之後,依然會被牠銳利狂野的眼神所震懾。
也許傳說與故事難免有幾分誇張,然而有些猛禽的視力確實有人的八倍之強,我親眼看過體形不到臺灣紅隼一半的灰背隼,遠在二、三百公尺外就可以鎖定在空中飛翔的蜻蜓。不過,嬌小的雀形目鳥類亦不遑多讓,信不信由你,伯勞鳥在一百四十公尺外,就能看到忙著嗡嗡採蜜的黃蜂。
說起來大部分的哺乳類動物,尤其在夜間討生活的動物,主要經由「氣味」和「聲音」來感覺外在的世界,禽鳥每天的生活卻必須大量依靠「視覺」,畢竟大部分的鳥類都在白晝活動,沒有好眼力,生活必然困難重重。眼睛,就是鳥的生命。一隻瞎了眼睛的鳥兒,我不知道牠如何在野地裏生存下去。

鳥的眼睛雖「小」,「學問」卻很大
說鳥的眼睛很「小」,其實不然,若以頭顱大小比例而言,可以說比人類的更「大」,有些貓頭鷹或鷹隼的「小」眼睛,實際就跟我們人的一樣大,雖然頭顱比我們小很多。下次有機會不妨多注意,看看我說的對不對。
鳥的視覺解析能力高於人類甚多,譬如鷹隼看到的比人更「細微」,大概有二、三倍,不過大半鳥類因為眼睛位置的關係,看東西卻缺乏人類擁有的「視覺深度」。
人的眼睛可以察覺自身與物,以及物與物之間的距離,而產生遠近的感覺。人看東西是用兩隻眼睛同時觀看,但因為兩眼視野有重疊,左右兩眼所看到的物像並不全然一樣,這微小的差異亦即所謂的「視差」。大腦接收到左右兩張不同影像組合後,就會產生立體感。你可以試著一次遮一隻眼睛,輪流觀視看看。
非猛禽鳥類的兩眼,大多分置左右兩側,固然增加了視野的廣度,易於偵測四面八方的動靜,但也因為重疊不足而缺乏立體深度。溪邊的河鳥以及許多濱鳥,常見頭部不斷上下搗點,尤其有敵人接近時候,科學家認為這都是為了彌補單眼視覺的缺憾。
這樣的鳥種為了提高防衛能力,逐漸發展出一套很不一樣的視覺。長相酷似彩鷸的丘鷸,兩隻大眼就長在腦殼後段,視野因此達到了三百六十度全方位,不管敵人哪裏來都難逃牠的眼睛,而且又因為極接近頭頂,甚至具有「防空」能力,即使當牠把嘴喙插進泥淖覓食時,想要從背後嚇牠一下,門都沒有。
算一算,鳥兒的眼睛占去了小小頭殼大半的空間,剩餘的就不足以再容納用來操控眼睛的肌肉,眼球只能固定在眼窩中,無法像人一般隨意轉動,若想變換視野只有依靠「轉頭」。所以,我們常見枝頭小鳥不斷左顧右盼,不是沒有原因的。貓頭鷹的轉頭本事更是高強,輕易就可以轉出二百七十度的大視野—那是因為貓頭鷹的頸椎骨頭共有十四節,我們人類只有七節,轉起來當然大大不如貓頭鷹了。這樣厲害的頸子,不僅讓貓頭鷹「看」到了各個角度,也「聽」到了各個角度。
又,譬如擅於擬態保護自己的綠小鷺或栗小鷺,也是十分奇特,當牠們舉起又尖又長的嘴喙垂直指向天空的時候,眼睛卻仍然能夠保持正常的水平視角,緊盯著一步一步靠近的敵人,準備隨時反應。

鳥兒看到的世界是「彩色」,還是「黑白」呢?
是的,鳥兒看到的世界是彩色的。
不過鳥眼所看見的色彩,跟我們人所看見的並不完全相同—因為,鳥還能夠看見人眼看不見的紫外光線。簡單地說,鳥能看見的比人更「多」,而且更「細」。這個上世紀七○年代的發現,大大改變了人類對鳥類行為的認識與了解,姑且讓我舉幾個例子來說明這個事實:「看不看得見紫外線,世界完全不一樣了。」
很多時候我走過空曠的大草原,心裏經常納悶何以最近看不見半隻田鼠出沒,然而低空中依舊有澤鷂一心專注,在草原上方來回巡弋。我知道田鼠猶如小狗狗,會以尿液標示牠在深草中走過的痕跡,可是大約十七年前,科學家才發現田鼠的尿液會反射出紫外光線,澤鷂在半空中一眼就看見了,這時我才恍然大悟,以後再看澤鷂這樣的行為,就不會再覺得沒有道理了。
每次看見親鳥辛苦銜著一嘴蟲蟲,急急忙忙趕回巢窠,面對一張張飢餓的大嘴,我總不免好奇牠會先餵食哪一隻呢?大半的鳥種,誰叫得最大聲,嘴巴開得最大,誰就有蟲吃。當然,雛鳥個子的「大小」也會影響親鳥的決定,雖然不必然弱小的才得餵食,而且有時候正好相反,長得愈大,吃得愈多。
除此之外,「色彩」往往也是關鍵。雛鳥喙緣與頭部顏色愈是鮮亮,愈容易「刺激」親鳥餵食。三年前有西班牙科學家發現,體重輕的幼雛額頭反射的紫外光比體重較重的更多,經過反覆實驗之後,證實小鳥的營養狀態,也可以從紫外線反射的多寡表示出來—反射較多的小鳥,獲得餵食的次數也就較多。
北美黑頭山雀有個歐洲親戚叫做「藍山雀」,好久以來藍山雀在人類的眼睛裏,一直公母難分。有一組瑞典谷騰堡大學的科學家,發覺藍山雀彼此辨認雌雄卻是一點問題也沒有。道理很簡單,因為雄鳥頭頂有一撮羽毛會反射強烈紫外光,雌鳥就沒有了。人類所以無法分辨山雀公母,就是因為人的眼睛看不見紫外光,但山雀自己就看得一清二楚了。這個發現,或許可以幫助我們解開一點「鳥兒如何分辨雌雄」的困惑。
幾年前科學家更進一步發現以往一直被認為外形「雌雄不分」的許多鳴雀鳥種,(譬如連雀、家燕與雲雀),事實上百分之九十以上「雌雄有別」,因為現在我們知道了,有些鳥兒身上的羽毛會反射紫外光,而且鳥兒區辨色彩(包括紫外光線)的能力比人類更強。對鳥兒來說,誰是公的誰是母的,在牠們自己眼裏清清楚楚—藍山雀母鳥,確實偏愛頭頂能夠發出「看不見」的明亮色彩的公鳥。
不過科學家最後的結論是,藍山雀只是個特例。事實上大自然中沒有幾種鳥類在吸引異性、選擇伴侶時,單單只憑紫外光反射的有無,並無其他的視覺暗示。科學家說,大體而言,紫外光的反射只不過更「加強」了我們人眼已經看到的「色相」罷了。不少鳥類確實偏愛「比較陽光」的公鳥,那是因為公鳥原來就擁有一身亮眼的羽氅,而非僅僅因為紫外光線的反射,不過紫外線的反射絕對有加分作用。
是的,長久以來我們人類一直好奇,如果人也能像鳥一樣飛翔,會是怎樣的感覺呢?如今,更有趣的問題也許是—假如我們也能像鳥一樣地「看」,這世界會變成什麼樣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