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式幸福之2

這些人的快樂
法國「幸福學代言人」、正向心理學家克里斯多夫‧安德烈說:「不幸的人都是一樣的,快樂的人則各有各的方法。」他記錄自身經驗及名人小故事,堅信幸福快樂的存在,同時也正視困境磨難的時刻。因此他說,「與其為破碎的天堂哭泣,不如撿起碎片,好好欣賞。」

福樓拜(Flaubert)
「愚蠢,自私,還有健康的身體,是幸福的三個必要條件。但是,如果缺了第一項,就全完了。」這段對幸福條件毫不留情的句子,出自一八四六年八月十三日福樓拜寫給情婦露意絲‧柯雷的信。不過,他馬上又補充:「還有另外一種幸福,是的,還有另外一種幸福。是我所見到的,也是你讓我感覺到的。你讓我看到了空氣中明亮的幸福反射,飄動的幸福華衣下襬照耀著我的目光。就因為這樣,我伸出手來,想要握住幸福……」好一個古斯塔夫,用這麼浪漫又溫柔的語句,刻意要我們相信幸福。

豐特奈勒(Fontenelle)
有一天,當哲學家暨院士的豐特奈勒被問及,是什麼祕訣讓他結交了這麼多朋友,而沒有樹敵?他回答道:「要知道兩個真理,就是:一切皆有可能,並且每個人都是有理的。」這句話看起來,像是交際手腕的謹慎做法,甚至是逃避、放棄傳達對他人的意見。我們也可以將之視為人生的智慧和哲學:判斷和決定之前,總是以善意和寬容為出發點。有些日子裏,我的想法就像豐特奈勒一樣,一切的確都是可能的,並且每個人都有些道理。總之,這是一個生存的態度,使得豐特奈勒能夠享壽百歲,這在當時(他去世於一七五七年)實在罕見。這就是為什麼大家會說,正面情緒和社會關係,有益健康。

焗烤節瓜(Gratin de courgettes)
事情發生在表親山上的家裏,他們邀請了我們,還有其他朋友與表親。那天晚上我們很晚才到,邀請我們的表姐熱心地跑進廚房,臨時為我們張羅晚飯。
「嘿,還有剩的焗烤節瓜。有人要嗎?沒有嗎?克里斯多夫,你喜歡蔬菜,你要一點嗎?不要?好吧,算了,我就倒垃圾桶囉,已經放冰箱好幾天了……」
我放聲大笑,她花了幾秒鐘才明白過來,也接著笑了,有點不好意思,但也沒有過於尷尬─我表姐就是這樣坦率耿直,但人也非常好。
當然,她腦子裏是沒有任何預謀的。她所想的並不是這樣:「一、我想丟掉這個東西;二、但還是試試看,說不定可以塞給某人;三、如果真的沒有人要,我再扔掉。」而是這樣:「一、嘿,剩下一點焗烤;二、也許有人會吃;三、好吧,沒人要。啊,我想起來了,已經放冰箱好幾天;四、當機立斷扔了……」
飯後大家圍在火爐邊聊天時,我不禁又想起剛才那一刻:笨拙與冒犯之間,真是一線之隔。我之所以沒有生氣而覺得有趣,是因為我喜歡這位表姐,我也知道她喜歡我。倘使沒有這樣的確信,焗烤這件事可能就不會這麼順利地過去了。這就是我們所說的,要對生命事件進行良好的心理消化,情境和回憶實在至關重要。因此,我們在生活中才必須帶著最好的心情前行。所有研究都表明,這樣的好心情,能讓我們更容易有反思情境的能力。

幸福的焦慮(Inquiétude du bonheur)
幾乎為人遺忘的一九一一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莫里斯‧梅特林克寫道:「超越了幸福焦慮,我們就能快樂。」他想說的到底是什麼焦慮呢?是擔心找不到幸福?害怕太快失去幸福?還是擔憂幸福無法比預期的完整又震撼呢?這些焦慮往往與幸福的脆弱息息相關:因為幸福不穩定,總是受到威脅。
我們是否能夠克服這些憂慮呢?焦慮與悲觀的人有時會覺得,擺脫追求幸福反倒是比較容易的,就像韋勒貝克建議的:「不要害怕幸福,它其實並不存在。」我們還可以做得更好(不過會比較困難):應對這所有憂慮的終極武器,就是接受這些憂慮(是的,幸福是不確定又脆弱的;是的,幸福總有結束的一天)。然後轉向別的事情─全力貫注於生命,讓人不再一直思索著幸福,如此就能增加幸福再次出現的機會。

什麼都不做的奇怪先生(L’étrange monsieur qui ne faisait rien du tout)
事情發生在有一天我開完會的回程火車上。列車走廊的另一頭,有一位行為有點怪異的先生。打從火車離開車站,他就吸引著我。我用眼角餘光注意,看他是否會停止自己怪異的行為,然後表現得像其他人一樣。但是沒有,他還是繼續著令人費解的行為。其他所有的乘客,手邊都在做一些事情─大多數人自顧自地看著螢幕,有些人在睡覺。而他,什麼都不做。
他的目光或衣著看來都相當正常。我花了一點時間觀察,才明白了自己的疑問。奇怪的點在於:他什麼也不做。有時他看著窗外,有時看著上車或走動的人。我想說的是,他一直用一種適當的方式觀察一切,沒有過多牽強,而是像生物學家一樣,小心謹慎且仔細觀察著自己最喜歡的動物來來去去,如同我正在觀察他一樣─一個什麼都不做的人,就像是面臨絕種威脅的物種。他只是看著自己周遭世界的一舉一動,我幾乎就要想像他是個瘋子了。然而,我卻認為他是個智者。在我的腦海裏,對這段奇特的經驗胡思亂想了片刻。只是因為一個人什麼都不做,就覺得他奇怪。我們的生活,是多麼的奇怪啊,這個社會又是多麼的奇怪啊。有一瞬間,他差點就要讓我失望了:經過一小時的旅程後,他拿出手機開始輕輕敲著。我嚴肅地監看著他,覺得自己好像太快給他加冕了。但是沒有,他只是不經意地瞧了一眼,隨即將手機放回口袋裏,又繼續對著窗外飛逝的田野美景沈思,沒有其他的人像他這樣看著窗外的景色。
結果,我也開始欣賞起窗外了。拋開電腦和所有必須趕快修改的遲交文件,那些緊急卻又無關緊要的東西。因為,最重要的事情在此,存在於我的眼前,以及那位奇怪先生的眼前:就是在這輛列車以及飛逝而過的風景裏,正在進行著的生命。

老生常談(Platitudes)
幸福的建言,往往都是一堆陳腔濫調,很少會因為讀了一篇關於幸福的文章,而有什麼驚天動地的發現。基本上,我們差不多都知道什麼能使自己幸福,問題是我們無法實踐幸福。在這層意義上,我們都應該接受叔本華的嚴厲批判:「總體來說,確實如此,每個時代的聖賢一直說著同樣的話。而愚蠢的人,也就是說,每個時代裏絕大多數的人,始終都做著同樣與認知相反的事,並且永遠都會如此。」我不記得是哪一位哲學家也談到了「宏偉的陳詞濫調」,他認為:所有來自智慧以及靈性的傳統建言,看起來確實都像陳詞濫調。可是,問題不在於認知,而在於實踐─要自問的不是「我是否懂了」,而是「我是否做了」。

蘇格拉底(Socrate)
有一天,某人去見蘇格拉底:「聽我說,蘇格拉底,我必須告訴你,你的一個朋友是如何行事的。」
智者打斷了他的話:「暫停一下,你所要告訴我的事情,是否能夠通過三道篩子?」
「三道篩子?」那人充滿驚訝地回應。
「是的,我的朋友。三道篩子。第一道是真理的篩子。你是否檢視過,要告訴我的事情,是真實的嗎?」
「沒有。是我聽來的,而且……」
「或許你可以試試第二道篩濾,就是善的篩子。你想告訴我的事情,如果不是完全真實的,那麼是否至少是善事,能夠行義呢?」
對方欲言又止,回答道:「不是,不是什麼善事,恰恰相反的是……」
「那就讓我們來試試第三道篩子,看看你要對我說的事情,是有用的嗎?」
「有用?並不盡然。」
「嗯,好了,」蘇格拉底笑著說,「如果你要告訴我的事情,既不真,也不善,又沒有用,我寧願不要知道。至於你,我奉勸你,還是忘了這件事情吧。」
若是能夠不陷溺在流言蜚語以及一些不確定、惡毒又無用的壞消息裏,就能夠騰出許多心理空間,好好品味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