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心打開的時候：野狗的「智慧」

三十多年前，我獨自一人遠離家鄉家人，負笈遙遠的蘇格蘭。
學校配給每個研究生一間單人房間，宿舍後面有一堵綿長低矮石垣，翻過厚厚垣牆，就是傳說中亞瑟王的古戰場。我右手鄰居來自約旦，左鄰則來自非洲。如今，已幾乎記不起他們的容貌，忘卻了姓名，可是大家共用廚房的熱鬧依稀還有一些記憶。
有一次約旦朋友到西班牙拜訪親戚，知道我喜愛塞萬提斯，出乎意料，將遠道辛苦帶回的一座唐吉訶德木雕慷慨送給了我，直到今天一直還擺在我的書架上，夾在兩本書之間，一本是塞萬提斯的《唐吉訶德》，一本是鄔納穆諾《生命的悲劇意識》。身軀瘦弱的唐吉訶德就這樣在檯燈下，胯下無瘦馬，只是一人倚劍，昂首佇立，默默陪伴我提示我。
記得有一天大家在廚房裏小聚，來自非洲的朋友講了一則非洲民間故事給大家聽。那則故事，可以說是一則現代版的伊索寓言，說到了人性弱點深處，「愚蠢」的或「聰明」的，無不發人深思。

故事是這樣說的：
一個晴空萬里的日子，依舊是那同一顆驕傲的太陽，高高懸掛在一望無垠的大草原上空。今天，草原沒有了風的吹拂，彷彿失去了不少生氣。
是的，有風無風，日子都是要過。
那天清晨，有九條野狗一起出外覓食，半路上遇見一頭獅子，獅子正好也要去打獵，就建議大夥兒不妨團結合作。幾隻野狗，我看你，你看看我，逐一點頭。
炙陽高高俯視一頭獅子九隻野狗的身影，在地面上四處奔波了一整天。日頭西斜時分，算一算總共獵獲了十隻羚羊。
獅子說：「好了，現在我們得找個聰明人來替我們分配一下。」
野狗群中有一條立刻不假思索，接口說道：「沒這必要吧？我們不需要什麼特別有智慧的人。你看，我們加起來不正好有十個，羚羊也正好十隻，一個一隻，不就是最公平的事了嗎？」
話才說完，獅子霍然撲了過去，巨掌一起一落，就在眨眼之間，可憐野狗已經瞎了眼睛。
其他幾隻野狗一時莫不嚇得目瞪口呆，好一會兒才有一條鼓起勇氣站出來：「不，不，我們的兄弟錯了，這樣分法不對。獅子你是人間萬獸之王，如果拿九隻羚羊，合起來就是十。我們兄弟九個，合一隻羚羊也是十，這樣分配就對了。」
獅子聽了心裏極是高興，神氣活現地說：「呵，你可一點不像你兄弟那般笨，實在是條聰明的狗。我很好奇，你這了不起的智慧哪裏來的？」
「當你的巨掌挖出我兄弟的眼睛，就在那時候我學得了這份智慧。」狗兒回答。

這個故事，我永遠忘不了。當我第一次聽到，心頭不僅一怔，心底還有說不出的錯綜感覺，即使三十多年後的今天，感覺依然不變。我不知道別人聽到後感受如何，然而我深深感到─如果說，這是現實生活裏做人求生的一種「智慧」，卻令人不免有一絲絲「錯愕之痛」。
這個故事，以及倚劍昂首身軀瘦弱的唐吉訶德，我將會一直擱放在我的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