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國奇緣

真的是「男人不壞,女人不愛」嗎?女人也許會選擇有過幾次行為不檢、髮形不堪入目的男人,然而,對她們而言,可以接受的壞小子也不過如此。如果遇到真正的罪犯──曾有犯罪紀錄,身上有監獄刺青的男人,她們應該寧願委身指甲有髒?、只有一輛摩托車的技工吧。
我有八項重案紀錄,犯過至少兩倍的輕罪。我進出監獄五次,基本上,我是個小偷,再加上使用毒品的歷史。而承認這樣的過去,我既不驕傲,也不害羞。
我現在是個全職學生,已經戒毒八年,但手臂上深藍色的刺青仍清晰可見,嘴上難免冒出不敬的言語,聞起來就像座菸草工廠……女士們,這就是你們所說的「法外之徒」,但請好好看清楚再逃跑。
想當然,我必須在陌生的地方尋找愛情。我在一個交友網站認識我的女友。不,不是加州,是哥倫比亞。我最近才去看她,是兩年來的第六次。我愛哥倫比亞,那裏有目的性的忙碌生活會使螞蟻大軍羨慕不已,紅綠燈可說是參考用的,並不是非常重要。
我的女友潔瑞妮身高不到一百五十公分,既苗條又美麗,黑髮又長又捲,古銅色的皮膚上只有少許的雀斑,是哥倫比亞忙碌的象徵代表。她在一個社區從事全職工作,周末攻讀商業管理和金融學位。我很喜歡在給她錢的時候,例如吃飯付帳時,她會少找錢給我。我假裝沒有注意到,因為那是生存本能的反應,對我而言相當熟悉。潔瑞妮每個星期大約只有六十美元(約新台幣兩千元)可以過活,必須付租金、學費和所有在第三世界國家生活所需要的小小安逸。每一披索都很重要。
兩年前,我在這個網站買了四個女人的電子郵件地址,每個十美元(約新台幣三百三十元)。我四十六歲,所以想找四十歲上下的女性。然而,當時三十三歲的潔瑞妮吸引了我的注意,特別是她開朗、友善的笑容。她也是第一個回信給我的,我把自己的照片寄給她之後,有好幾個月的時間,每兩天就收到一封電子郵件──這對她而言並不容易,因為她必須去網咖付錢上網。
我很高興。在監獄裏,沒有什麼比空蕩蕩的信箱更令人沮喪。對於受刑人而言,在那裏,愛情的剝奪也是懲罰之一,即使龜速般的郵件也代表著一絲絲的愛,並且是地位的象徵及擁有炫耀的權利。
不到兩個月,我開始每星期打電話給潔瑞妮,她不會說英文,我的西班牙文也不太好,所以談話困難,卻很有趣。在傻笑之間,你一句、我一句地試圖讓對方了解自己在說些什麼。
三個月之後,我安排了一趟哥倫比亞之行,並在雷迪森飯店訂了一個房間,距離她住的公寓只有一點六公里左右。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在旅館大廳,她穿著簡單的迷你裙和高跟鞋,本人比照片還要漂亮許多。我們在旅館的餐廳用餐,接著搭計程車到購物中心。隨著夜色愈來愈深,我們在戶外咖啡座喝著哥倫比亞啤酒、聊天。
我在回程的計程車上吻了她。對我而言,這段車程太近了:購物中心離雷迪森只有八百公尺。在旅館門口最後一吻之後,我看著計程車載著她進入哥倫比亞陌生的街道中。
我去看她的時候,潔瑞妮還是必須照常上班、上學,因此我們在一起的時間很有限,也許一個晚上只有四個小時。然而,她不願意過夜,我試圖引誘她到房間也失敗了,讓我很難過。但總的來說,只要有她一起逛街、坐在電影院裏,她的手會舒服地放在我的手上,我就很高興了。隨著一個一個的吻,她開始填補了我內心的空虛。
我在二○○二年出獄時,是年少以來第一次沒有使用毒品,而且孤單的心情讓人心痛。我從來沒有談過正常的戀愛,對於如何進展完全沒有頭緒。十一年被迫單身的獄中生活、數十年的毒品生涯,使我對女人束手無策。我也曾經有過吸毒的女朋友,但毒蟲很少能夠找到真愛,因為他們的真愛是毒品,其他都是其次。
我實驗過不同形式的約會,包括上網,但還是很寂寞,大部分願意和我見面的女性都無法接受我的過去。
受刑人都有我所謂的「觸覺剝奪症候群」,不只是沒有性生活使人痛苦,而是缺乏身體上的親密感。
雖然潔瑞妮把我第一次前往哥倫比亞的過程視為第一次約會,她仍填補了我內在的空虛。她很快地表明規則,親密接觸可以,上床不可以。「我們還沒有準備好,」她一次又一次地告訴我。因此,我一再壓抑,決心讓這段感情修成正果。
四個月後,我第二次去哥倫比亞,在她眼裏是第二次約會。雖然她會陪我進房間,上床仍然不是選項之一。我很生氣,也表現出來,但潔瑞妮如同往常一樣可親。我在哥倫比亞的最後一夜,在我的房間看電影時,我哄騙她,她溫柔但堅定地說「不要」。
我一言不發地瞪著她。
「我知道你在紐約有女人,」她以西班牙文對我說,「很多女人,她們的男人總是有女人。」
潔瑞妮把自己的資料放在網站上,因為她已經放棄了拉丁男人。對於哥倫比亞男人而言,有情婦幾乎是一種義務,這樣的想法嘲弄著她對於傳統婚姻的信仰。她相信沒有信任就沒有愛,但是信任男人並不容易。對於美國男人,她懷抱比較大的希望。
「你有女朋友,對吧?」她重複。
「沒有。」
「曼地羅梭,」她笑著回答──騙子。
我回到電視螢幕。電影是英文發音、西班牙文字幕,但我幾乎沒有注意到。「我在這裏做什麼?」我想著。
遇到潔瑞妮之前,我遇過很多網路詐騙。大部分碰到的外國女人要的是錢。一個俄國女人告訴我,她家的馬死了,她需要四百美元(約新台幣一萬三千元)買一匹新的,其他女人則是還沒見到人就打算嫁給我。
兩種類型都很容易認出來,因為,她們一個月內就會說「我愛你」。
潔瑞妮到現在還沒有用西班牙文對我說「我愛你」,在十個月的電子郵件、電話和見面之後,我雖然珍惜她的自制,但也很渴望聽到。除了偶爾少找我錢,她從來沒有跟我要過一毛錢。
當然,她可能是想要美國國籍,但我懷疑,就算這是她的祕密,我也有自己的祕密,我還沒有告訴她關於我的過去。在那個七月的夜晚,我了解到,在哥倫比亞,如果我希望對方也信任我,那麼她該知道實情。
她對於我過去二十年的人生故事,很驚訝但很安靜地聽著。對於獄中生涯,她沒有太過責難,但對於我過去使用毒品,她非常地生氣。在她看來,就是因為美國人對於毒品的需要,才給了哥倫比亞如此不好的名聲。她也很在意我有可能會故態復萌。
我解釋現在對於教育的投入,就是自己遠離毒品的方法。我在不久前已經拿到英國文學的學士學位,秋天準備念研究所。然後,我告訴她關於自己在寫的回憶錄,記載毒癮犯的記事──對我而言,這不僅是一種贖罪,或許也能幫助其他人。對於建立我們之間的信任,這是重要的第一步。
六個月後,我第三次前往哥倫比亞,我們在休閑鎮卡塔赫納見面。我因為病毒感染生病,在床上躺了很久。她一點也不在意可能被我傳染,守在床畔。是在那裏,加勒比海的浪漫海灘上,我們交換了愛和忠誠的誓言。
我本來希望今年冬天帶她到坎昆度假,但她申請不到墨西哥的觀光簽證。因為她從來沒有出過國,即使是南美洲緊鄰的國家,顯然地,出國經驗可以為更大的旅遊自由鋪路。
聖誕節是她最喜歡的節日,如果能在這時候帶她到紐約就太好了。她喜歡那些裝飾燈光,哥倫比亞的聖誕節。如果可以帶她去看洛克斐勒中心,或時代廣場的燈光就令人太興奮了。可是,她如果連墨西哥簽證都拿不到,幾乎可以肯定也拿不到美國簽證。
很不幸地,我唯一能讓她進到美國的方式,似乎就是經由結婚。然而,當我提出結婚讓她跳過這些官僚系統時,她非常地生氣。
「婚姻不只是法律文件,」她用西班牙文很快地說著,「是兩顆心的連結。我要怎麼完成我的學業?沒有什麼比我們的學業更重要的了。」
我無法爭論這一點,因為,我的想法也一樣。反正,現在我的財務狀況也很難讓她和我在一起,根本是不可能的事。而且坦白地說,搬到這裏的機會也讓她猶豫。不過,我因為聽到她說「我們」而受到鼓勵。
「耐心,」我表達自己的挫折感時,她這樣安慰我,「耐心。」
是的,我得有耐心。不論多久都要等下去。耐心是美德,不論好壞,我都很熟悉。(祖華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