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克難減肥經

一、
近十年來,減肥突然成了全民運動,不管男女老少,各行各業,大家有志一同,都立志在減肥。由於民心之所趨及商機之所在,坊間各種減肥中心如雨後春筍般地冒出來;各種減肥藥物更是應運而生,充斥各醫院藥房,連有害健康的違禁品都有人敢大膽嘗試。借助這些專業機構及藥物的幫助,照理說立志減肥的人應該都可如願以償,恢復苗條、健康的身材才是。
可是事與願違,大多數立志減肥的胖哥胖妹們很少是成功的。道理十分簡單,因為人們很難抵抗口腹之慾。偏偏近幾年來媒體興起了一股介紹美食的風氣,隨便打開哪個電視頻道,或翻開報章雜誌的休閒版面,不是介紹各地的風味小吃,就是報導五星級飯店主廚的拿手絕活,成篇累牘,圖文並茂,人們想閃躲都來不及,連節食中的人看了都難免怦然心動,一般人哪裏經得起這些美食的誘惑?
很多人心癢難熬,總會找出千百種理由來安慰自己,一開始都會這樣想,偶爾破戒一次,久久吃它一次又有何妨?於是便按圖索驥,手持各種美食指南,不管天高地遠,總會費盡心機,前往大快朵頤一番。殊不知此例一開,就像開了洪水猛獸的柙門,不但前功盡棄,而且後患無窮,還會找許多的理由來原諒自己。人生苦短,何必虐待自己?當立志與決心逐漸鬆動,一再破戒貪吃的結果,最後只好舉白旗向美食投降,減肥很少成功的道理即在於此。


二、
我自己是過來人,談起減肥的心得和經驗,也算得上是半個達人或專家了。從年輕時代就不斷向腰圍和體重宣戰,下過減肥的決心不知凡幾,可是斷斷續續,即使曾短暫成功,也無法持久。所以嚴格說來,並沒有一次成功,但也從來不曾放棄,這就是減肥者一生難解的矛盾與宿命。
事情通常是這樣發生的,也循著這樣的軌跡在運行。每隔一段安逸享樂的日子之後,人們總會不經意地在量體重時,被磅秤上的數字嚇出一身冷汗。於是開始勒緊褲帶,節衣縮食,三餐不繼,魚肉不沾,非得把自己搞到形銷骨立、面黃肌瘦不可。等到目的一達,又開始放縱自己,暴飲暴食。這也是減肥者愈減愈肥,減肥中心愈開愈多的原因,每個人都有講不完的減肥笑話,可與諸多胖兄胖妹分享,並列入減肥中心的教材。
我的身材高大,從小二隻腿就特別粗壯,很明顯的是得自父親的遺傳,細胞中一定充滿了肥胖的基因,因此只要某段時間飲食過量,便會長出一堆肥肉來。我從小就好吃,葷素不拘,只要能吞進肚子裏的,一定不會讓它掉在地上。吃飯用餐時更是埋頭苦幹,不吃到最後絕不輕易下桌。母親常笑我比家裏的畜生還好養,因此從小就長得肥頭大耳,比同年齡的孩子大了好幾號,讓母親很有成就感。
高中時我負笈台南,雖住在救國團的宿舍,父親擔心我吃不飽,特別情商姑母讓我到她家去搭伙。彼時正值青春發育期,我每餐都要吞下二大碗的白米飯,一個人的食量比得上表兄姐妹們的總和。因此長得虎背熊腰,肌肉發達,是三鐵運動的好手,曾在學校的運動會中拿過好幾面鉛球和鐵餅的金牌。可是市面上卻買不到合身的褲子,還得勞駕母親親手為我縫製,式樣當然比較老氣古板,穿在身上更是滑稽。好在南部的學生穿著十分樸素,大家都是土裏土氣的樣子,便沒有人訕笑了。


三、
最誇張的是高三畢業徵兵檢查時,我的體重甚至逼近八十五公斤的大關,差一點就不必當兵。我興沖沖地跑回去報告這個好消息時,卻被父親臭罵了一頓,因為那個風雨飄搖的年代,長輩們都很擔心孩子去當兵。父親因此很懊惱,那天早上沒讓我多吃幾根香蕉再去體檢。我卻像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很難想像父親會把希望寄託在幾根香蕉上,用來逃避我的兵役。
但二個月之後,我北上讀大學時就沒這樣幸運了。我們家北部一個親戚也沒有,我只好在學校搭伙,一個月的伙食費三百元,每餐的菜量只夠吃一小碗的飯。我經常餓著肚子去上課,周末也無餘錢到外面打牙祭。長期處在這種半饑餓的狀態,體重便直線下降了,最低時曾降到六十八公斤,與我最重時的差距達十七公斤,走起路來全身輕飄飄的,彷彿脫胎換骨一般。
最明顯的是二隻原本粗壯的大腿,已可穿上窄褲管的牛仔褲了,搭上一件白襯衫,攬鏡自照,怎麼看都像是玉樹臨風,帥勁十足,與我高中時虎背熊腰的體型,已不可同日而語。因此我的大學生活雖然物質匱乏,在精神或心靈上卻極為豐富,有足夠的信心與同學們時相來往,主要即是拜體重下降之賜。
不過隨著畢業以後社會化日深,我的身材也逐漸恢復原形,白馬王子的影像只殘留在大學時代所拍的照片裏。除了偶爾翻翻舊照,遙想當年窮困卻美好的歲月,顧影自憐一番之外,其餘種種已無從想像了。


四、
人到中年百事哀,而哀莫大於發福,肥胖。離開學校才十多年,我的體重又重回八十公斤的關卡,不管怎麼勤加運動、健身,始終在這個數字的邊緣浮沈、徘徊。所謂的中年危機,其實有極大部分是因體重增加而產生的。
有一年我看了一本斷食減肥的書,居然痛下決心起而效法,不惜對自己的身體採取了最嚴厲的手段。斷食有多種,我所採行的是書上所介紹的蜂蜜斷食法,三天之內什麼東西都不能吃,餓得受不了時,就喝蜂蜜稀釋的白開水,來補充身體所需的最低養份。
此法說來簡單,做起來卻痛苦不堪,主要是肚子的饑餓感令人難以忍受。平時喝蜂蜜還能感受到甜蜜的口感,可是處於饑餓的邊緣,灌進腸胃裏的都是甜甜膩膩的湯水時,便會令人倒盡胃口。何況餓過頭時,腸壁已沒有任何感覺,只覺得全身乏力,講話有氣無力,一天之內好像就蒼老了好幾年。
好不容易挨過三天之後,體重果然掉了三公斤,是我歷年來減肥成效最好的一次,令我大喜過望。但一走下體重器,卻像在太空漫步,老是覺得頭重腳輕,搖搖欲墜。其實那就是身體虛脫的幻覺和警訊,換句話說,我短暫的快樂和虛榮,是用健康換來的。何況那三公斤的體重去得快,來得也快,我恢復正常的飲食習慣沒多久,它也悄悄地又回到我的身上。
後來又有朋友勸我改採「蘋果斷食法」,他認為蘋果的味道較溫和,而且吃在肚裏有飽足感,不會像「蜂蜜斷食法」那麼痛苦。但我已得了「蜂蜜恐慌症」,別說再喝它了,連遠遠地聞到它的味道都會作嘔。蘋果是我素來喜歡的水果,飯後吃上一顆令人有種幸福感,難道也要搞得像蜂蜜那樣令我敬鬼神而遠之嗎?我當然不會輕易地上當了,寧可拿「君子不重則不威」這句話來自我解嘲,再也不願重蹈斷食減肥的覆轍。


五、
一晃又過了十幾年,國人營養過剩的問題有增無減,肥胖的現象也愈來愈普遍。公車上、捷運車廂裏,腸滿腦肥、大腹便便者,不分男女老少,比比皆是。我每天搭大眾運輸工具上下班,閒來無事最喜歡冷眼旁觀小市民的眾生相。
有些人年紀輕輕的,已擁有了可觀的腰圍和下巴,走起路來全身的肥肉顫巍巍的,就像是一顆隨時會引爆的炸彈。最無辜的當然是坐在他們旁邊的乘客,夾在大大小小的肉彈之間,進退失據,左右為難,只能露出一臉的痛苦委屈狀,令人忍不住要為他們叫屈。
眼前的眾生相,其實就是自己的一面鏡子,看多了胖哥胖姐們行動的不便與內心的無奈,我也會警覺地摸摸自己的肚子,是否在不知不覺間又把腰帶撐緊了?尤其是春夏之交的換季時期,冬衣一脫,許多男士的鮪魚肚更是無所遁跡,要想遮人耳目,首要之務當然是反求諸己,趕快節食減肥,方是上上之策。
到了我這把年紀要節食減肥,已不能再像過去那麼毛燥衝動了;至少不能再敲鑼打鼓,大聲嚷嚷就算了。否則又是一起「狼來了」的鬧劇,弄得自己騎虎難下,顏面不知往哪兒擺,那才真是丟人現眼到家。
因此這一次,我採用的是寧靜的革命,先從節食開始。早餐不變,依然是一杯牛奶,一塊麵包。中午只吃二片吐司,中間夾一塊乳酪,頂多再加些生菜沙拉。晚上飯量減半,而且只吃青菜,遠離魚肉,飯後再吃一份水果。這份食譜看起來並無驚人之處,也沒有什麼深奧的道理,純粹只是回應身體的需要。但要劍及履及,長期遵行,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首先,一定要超越美食的誘惑,洞悉人性中愛吃的貪念,認定只要是超出身體需要的食物,都是垃圾與廢物,不管如何美味可口,一概不吃。其次,一定要忍得住饑餓,不管肚子多餓,不到用餐時間絕不吃零食點心。經此頓悟之後,世俗的山珍海味,美食佳餚,都成了我的拒絕往來戶;肚子餓了,只能咬緊牙關,喝開水或吞口水裹腹。
可是當餓得二眼發昏、四肢無力時,我難免會想,為了這莫須有的減肥計畫,一個男子漢大丈夫會走到這種山窮水盡的地步,不是鬼迷心竅是什麼?每天過這種非人的生活,人生到底有什麼意義?但就是要逼自己不能這樣想,逼迫自己把最後的一口口水吞下去。不斷告誡自己,這種想法是洪水猛獸,一旦鬆手了撐不下去,自己就會被吞噬掉。


六、
一個月、二個月、一季、半年,我就是這樣撐了過來,身體也回報給我最珍貴、實質的禮物。我的體重緩慢而穩定的下降,從一公斤、二公斤,四公斤到八公斤;偶有小小的起伏,並不影響它長期往下降的趨勢。從前穿不下的衣服和褲子,全部回籠了,而且超乎想像的合身、畢挺。我好像在逆溯時光之流,隨著體重的減輕,又回到了困乏的大學時代,吃不飽,穿不暖,但精神卻是無比的幸福與飽滿。
近半年來節食減肥的過程,意外地讓我看破了世俗的浮華,更參悟了人生的本質。當人不再為慾望所驅使,能超越事物的外在虛相,便能破除一切的誘惑與蒙蔽了。此乃減肥成功與否的關鍵,端在自己的覺悟與決心,一心奉行,終生不渝,必能成功。
我深信,個人「節食減肥」的訴求與當前「節能減碳」的時代命題是一致的,人體之內的小環保與整個地球的大環保也是息息相關的。簡約而規律的生活可以延緩老化,人們藉由不斷的參悟與修練,精神與肉體都可因負荷減輕而長保青春。青春無價,卻值得追求,而減肥即是第一道的關卡,跨過它,便可捉住一去不回的青春小鳥的尾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