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墨林 在黑盒劇場裡 召喚歷史幽靈

新點子劇展—五節芒劇團《荒原》
2010/12/17~18 19:30 12/18~19 14:30
台北 國家戲劇院實驗劇場
INFO 02-33939888

資深劇評人、也是劇場導演的王墨林,是台灣劇場界永遠的批判者。出身國家機器軍隊體制的他,拒絕遺忘過往歷史刻印在自己身上的記憶,透過書寫、劇場創作與社會行動,持續地針砭整個劇場與社會。這回,他借用美國詩人艾略特著名的長詩及其篇名,在新作《荒原》裡將詩句拆解、組裝到兩位角色的對白裡,以死亡的話語訴說失落的理想,以頹敗的軀體,讓枯萎的精神顯影,王墨林說:「《荒原》會是我生命歷程中一個很重要的作品,它不是我的傳記,而是我生命的光影。」
人物小檔案
▲ 1949年生於台南,為外省第二代眷村子弟。國防部政戰學校戲劇系畢業,在軍中服役十年。。退役後赴日研習戲劇三年。
▲ 1991年成立前衛藝術團體「身體氣象館」,策畫展演多次國內外前衛身體表演,邀請團隊如《骨迷宮》等。
▲ 持續撰寫影評、劇評、舞評,著有《都市劇場與身體》、《台灣身體論》等書。
▲ 重要劇場作品有:《海盜版.我的鄉愁我的歌》、《拾月》、《驅逐蘭嶼的惡靈》、《Tsou-伊底帕斯》、《黑洞》系列、《軍史館殺人事件》、《雙姝怨》等。
對於台灣八○年代以降的文藝青年們來說,王墨林這個名字是集體記憶的一部分,許多人透過他的書寫、言論、劇場和社會行動接觸到自己所陌生的,例如日本和韓國的前衛劇場,並且反省自以為熟悉、其實漠不關心的,例如身體文化、歷史記憶、災害的創傷、癌症、死亡和盲人的黑暗世界。
拒絕遺忘歷史,因為身體還清楚地記憶著
作為一位跨越世代的啟蒙者,王墨林卻不大喜歡人家稱他為「老師」:「我從來沒有進入到學院體制裡,與其說『老師』,我更像是一個永遠長不大的小孩,永遠對世界充滿了好奇。」好奇的孩子自然無法忍受沉悶的課堂,於是翻牆逃學,到圍牆外面那個更寬廣的社會遊蕩。「面對社會我不會老化、世故。說起來奇怪,我是個虛無主義者,卻對社會滿懷希望,因為它不斷在變,人的思想、感知、審美、一切都在變。我們不斷經歷著新的歷史階段,然而學院教我們的,都是已經死亡的東西啊!」僵死的話語無法掌握流動的生命力:「如果我們還在用學院的那一套,建構我們認識世界的方法和審美經驗,那麼面對社會,我們只會退縮,躲進死掉的意識形態,看不見真實具體的社會,和真實具體的劇場」。
難以想像,如此抗拒僵化、追求社會活力的王墨林,居然來自一個貫徹國家暴力的軍隊體制。一九四九年生於台南,王墨林在台灣劇場活動還非常貧瘠的七○年代,考進了政治作戰學校影劇系,畢業後下部隊服役十年,退伍時官拜少校。文學界有所謂的「軍中作家」,戲劇圈的「軍中劇場人」,恐怕就「王少校」那麼一位了吧?關於這段佔去大半青春的軍中歲月,王墨林曾殘酷地剖析,自己就像一具生殖器被閹割的身體,是戒嚴記憶被深深地銘刻在皮膚底層,在血和肉的內裡。台灣社會用短短二十幾年的時間,就把壓迫人民四十年的戒嚴時期洗刷得一乾二淨;王墨林拒絕遺忘,因為他的身體還清楚地記憶著。
在日本得到啟蒙,返台投入劇場運動
在政戰學校,王墨林就開始寫影評,聽戲劇家姚一葦開的西方戲劇原理課;不過一直等到退伍後去了日本,他才真正展開了他的劇場學習年代。在東京,他不但勤跑劇院,看遍能劇、歌舞伎等傳統戲曲,接觸到舞踏、寺山修司等前衛劇場導演的作品,也跟著日本朋友走上街頭,走進反天皇、反歧視外勞等各種街頭運動的隊伍裡,看見了教科書和風景明信片所遮蔽的另一個日本。然而,要說日本讓他大開眼界,其實是令他更為內省,去檢視殖民歷史在一個台灣人身上烙印的痕跡。「日本影響我很深啊!我小時候住日式房子,現在住的也是破爛的日式房子,附近的老房子都被拆遷了。」他說:「其實,那不只是日本的影響,而是殖民的影響。殖民並不一定是負面的,我一直認為日本五十年的殖民統治,在空間、物件、身體上都留下了美學的厚度,這不是贊成或反對、排斥或接受的問題——二分法是最爛的邏輯,統/獨即為一例——而是我們無可迴避的、後殖民的殘餘。你看,像中國沒有被日本殖民的經驗,他們的年輕人就不習慣跪姿,可是台灣人在榻榻米上就可以跪得很自在。」
王墨林回到台灣的一九八五年,正值解嚴前夕社會劇烈變動的時刻,以及小劇場運動勃發的時期,他隨即投入這場社會和劇場的衝撞,於一九八八年策劃了台灣第一齣行動劇場《驅逐蘭嶼的惡靈》,在蘭嶼居民共同參與之下,結合劇場和行為藝術的手法進行反核廢料的抗爭。然後,八○年代很快地結束了,歷史只是轟轟烈烈的過場,什麼也沒有留下,「屍骨無存」,王墨林說,「不只是當年那些搞政治運動的人如今已經各取所需,在藝術領域,你也完全看不到任何反映八○年代的典範。想想,這不是很恐怖嗎?六八年對法國思想文化的衝擊是很巨大的,乃至於你在村上龍、村上春樹的小說裡,都看得到日本六、七○年代的那種氣質,可是你在台灣看不到。好奇怪啊!」
劇場呈現死亡的世界,一個超越現實的世界
更奇怪的是,罹患歷史失憶症也就罷了,當九○年代台灣進入加速的現代化和消費文明,藝術家好像也得了失語症般,無法表達身體在這個資本主義全球化底下的處境,以至於在王墨林看來,台灣根本還很「土」,能夠反映整個現代化過程的「現代劇場」還沒發生。「你可以看到,在全球化的城市空間和流行文化裡,年輕人的身體愈來愈相似,也就是說,現代化造就了同質性的身體。」王墨林說:「台灣喜歡說自己是現代化國家,那麼現代性在劇場裡的反映,是什麼?是雲門舞集的『身心靈』嗎?還是屏風和表坊的悲歡離合?劇場和身體的城市性格在哪裡?台灣的『現代劇場』又在哪裡?」問題的核心在於對話語的過度依賴,和身體感性的匱乏:「林奕華和王嘉明的戲為什麼吸引年輕人?因為他們表達了某種城市的情境,但玩的還是語言遊戲,是沒有身體的廣播劇,只要讓人笑就好了。」
王墨林的火力和活力一樣豐沛,但是他真正關注的,是死亡。「面對歷史就是面對死亡。」他說:「比如我們面對屍骨無存的八○年代,就是面對一片荒蕪的精神世界。」尤其是得了癌症之後,王墨林對於死亡的體認更深了:「癌症教育了我如何去面對那麼具體的死亡。癌也教育了我,人在死亡面前是完全無能的。台灣有那麼多的地震、風災,台灣人應該很能體會我所謂的死亡。」死亡不只是隱喻,它是人作為肉體的存在所必須面對的終極現實,「它劃定了存在的限制,並讓我們從一個高度超越這個限制。」同樣的,在王墨林的定義裡,劇場呈現的是一個死亡的世界,一個超越現實的世界:「對我來講,舞台是一個精神世界,所有的身體都是幽靈」。例如在劇場作品《黑洞》裡,王墨林透過盲人,揭示了身體的超越性:「明眼人仰賴視覺去辨識空間,身體常常是不在場的;而盲人的空間是慢慢摸出來的,他們是活在死亡一般黑暗的世界裡的幽靈,把我們身體所感覺不到的都摸得一清二楚。」
執導《荒原》,以死亡的話語訴說失落的理想
也許,唯有透過目盲,才能真正看見;唯有透過死亡,才能訴說生命;唯有檢視死去的八○年代,召喚隨著這段歷史消逝的精神和幽靈,我們的身體和當下的社會樣貌,才會逐漸變得清晰。借用美國詩人艾略特(T. S. Eliot)著名的長詩及其篇名,王墨林在新作《荒原》裡將詩句拆解、組裝到兩位角色的對白裡,以死亡的話語訴說失落的理想,以頹敗的軀體,讓枯萎的精神顯影。「《荒原》會是我生命歷程中一個很重要的作品,它不是我的傳記,而是我生命的光影。」王墨林說。八○年代的小劇場和街頭運動密不可分,然而這一次,他卻選擇在室內劇場的黑盒子裡投映生命中的浮光掠影:「我是很喜歡黑盒子的,它很古典,可是黑盒子的美學在台灣一直沒有被好好地處理過。」彷彿劇場是一間暗房,而王墨林是歷史幽靈的沖洗師,在一片昏暗中搶救集體記憶,讓某些場景和身影浮現,讓身體的感性在記憶復原之後,可以更豐富。「要做一齣好戲很難,」王墨林閉上眼睛說:「我不覺得我做的是好戲,好東西要通過漫長的時間才會形成。我在做的,只是身體感性的實驗而已」。

(全文詳見《PAR表演藝術》雜誌第21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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