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文選書】傳說‧未來‧拜物‧混搭

傳說中的細節
《新編傳說》◎蔣勳
聯合文學出版社

傳說之所以能不斷傳頌,就在於它往往觸及人類的生存情境。如果我們假設原型故事的最初開端應該存在著諸多細節和可能性,那麼,在故事傳播、流衍的過程中,真實感隨著細節流失而趨於薄弱,最後留下的故事輪廓和象徵外殼,卻往往成了神話或傳說。本書講述的是一則則在歷史上行之有年的傳說或神話,透過漫長歲月的浸泡,這些傳說原先的細節屢經刻蝕,像是古蹟牆上難以辨識的痕跡。作者如古蹟修復技師般書寫一系列新編傳說,為的不是增添傳說的光彩和不可逼人,毋寧是將傳說再次恢復成故事,讓那些逸失的細節再度重生,因此也提供了另一種解讀傳說的可能性。(黃崇凱/文)


新中國現在記
《盛世──中國,二○一三年》
◎陳冠中
麥田出版

政治寓言小說難寫,難就難在於「未來的事」變幻莫測,而寫作者對於「現在的事」又時常欠缺洞燭機先。百年前梁啟超《新中國未來記》呈現的是他對於國家機器經由現代化而再度富強的想望;百年後的陳冠中書寫「新中國現在記」則不再對國家如何富強感興趣,反代之以挖掘國家機器暴力的無所不在為焦點。在此,陳冠中顯然也銜接了魯迅──唯有瘋狂、患病、邊緣的少數人才能察覺太平盛世裡的一絲漏洞和縫隙。描寫邊緣人因為不願失憶而痛苦,甚至被視為有待追捕的異類,頗有中國當代知識分子的況味。陳冠中自承小說乃是要思考當中國盛世成為現實,「中國人特別是知識分子該如何自處?」然而在本書中,陳冠中的答案可能是讓人沮喪的。(黃崇凱/文)


唯一浮著的笑聲
《沉》◎曹冠龍
天下文化

故事仍然回到新中國六○年代的政治狂熱裡。面對眾多書寫新中國政治熱病的小說,尤其經歷了近幾年余華《兄弟》和莫言《生死疲勞》的頻繁轟炸,中國六○年代似乎暫時是焦土一片,難以開創新局。相對於其他凝視文革傷痕的作品,本書較為特殊的是無所不在的笑聲腔調。然而那並非令人愉悅的歡笑,而是逼人寒顫的冷笑。作者以極度冷眼的態度書寫人如何吃人的諸項細節,形成頗為銳利的譏諷控訴。小說圍繞著「廣希湖」啟動描繪一篇篇人物群像,又不斷回到那座詭譎的湖泊,似乎是在說:有些記憶和傷痛儘管積沉湖底,笑聲卻始終是輕盈地浮在湖水上。(黃崇凱/文)


政治關不住的小說旋風
《旋風》(增訂本)
◎姜貴
九歌出版社

面對這一本古老的小說,讀者有兩個選擇:一是你很喜歡反共文學;一是你很討厭反共文學。如果是前者,你想必對它很熟稔。如果是後者,那你正該來讀讀一本在反共當道的年代並不討喜的「反共」小說。它不討喜的原因恐怕很討喜:因為它實在是一部好小說,它呈現的人性太複雜,因此當時政治/評論家讀著讀著眉頭就鎖起來了,「咦?他反共嗎?好像是,又好像不是,又好像是……」然而讓我們忘了那些不懂得讀小說的人吧,坐下來,暴烈的旋風吹過五十年之後,我們大可以坐在窗前吹吹風,享受現代主義洗禮之前的從容敘事。(朱宥勳/文)


拜物生活,經驗同質?
《芭樂人生》◎吳億偉
聯合文學出版社

有一些論式常常太深入人心,以至於缺乏適當的檢證。其中一個是這樣的:「生活在╳╳之中的年輕世代,經驗往往變得越來越同質,而使得作品缺乏可看性。」╳╳可以代入網路、都市、消費文化……等大部分會和年輕世代勾連在一起的概念。然而吳億偉的《芭樂人生》使得這種說法不辯就倒。這本書幾乎是一本拜物行為的圖鑑,跨年、現金卡、跳舞機、詐騙式的打工……,然而,作者朝讀者扔擲一個又一個突梯荒謬的意象,從而震驚了讀者,讓讀者看出了這些「同質經驗」裡的深度:也許這個世代的缺乏深度本身就是一種深度,缺乏異質的經驗本身就是一種哀傷的經驗。(朱宥勳/文)


走台步與三七步
《靴子腿》◎黃崇凱
寶瓶文化

一個人可不可能站著三七步,然後同時走台步行進?黃崇凱的《靴子腿》卻用這樣怪異的姿勢書寫著。這張用音樂專輯形式編排(還是錄音帶時代)的「小說集」分為AB面,A面以流行音樂為題的一系列極短篇,B面則是化用流行音樂掌故的中篇小說。這本書可以說是大手筆地為幾十首歌寫了「一本」音樂錄影帶;就像我們常常看到的那樣,音樂旋律和畫面常常沒什麼關係,但不知道為什麼搭起來就有種詭異的諧和感。如果有任何評論家試著用概念來捉住這本書,他恐怕只能得到好幾組矛盾的陳述:哀傷且諧謔、沉穩但輕佻、低俗與質感──走台步與三七步;也許還哼著歌。(朱宥勳/文)


瑣碎敘事的深沉力量
《星期三姊妹》
◎梅格‧克雷頓/著
余佑蘭/譯
馬可孛羅文化

對一個世故的小說讀者來說,《星期三姊妹》實在是一部平鋪直敘而看不出什麼技巧的小說,尤其這位女性敘事者常常對服裝、動作等微小細節施以看不出任何必要的巨大關心。但是,也正因為這種「瑣碎」、「細碎」的鋪敘方式展現了女性書寫的尷尬位置。正如同書中主角再三質疑自己的:我們寫的東西夠好嗎?我們可能進步嗎?我們的寫作值得寫嗎?這樣一種對“herstory”的缺乏自信,就展露在那些言不及義和顧左右而言他之中了。你說它缺乏精心設計嗎?可是這對這個題材來說也許才是最好的設計,這本來就是一個關於「吞吞吐吐」的故事。(朱宥勳/文)


古典混搭B級惡趣味
《傲慢與偏見與殭屍》
◎珍‧奧斯汀、賽斯‧葛雷恩-史密斯/著
吳妍儀/譯
小異出版

小說是這樣開始的:「這是個人盡皆知的真理:享受過許多腦子的活屍,必定會想要更多的腦。」可以想見接下來將有多到不行的殭屍在書裡橫行。但等等,這又是眾所熟悉的珍‧奧斯汀《傲慢與偏見》,主角依然是伊麗莎白和達西先生?──是的,因此你可以把它想成是古典愛情混搭惡趣味的B級片。要看古典愛情的禮教壓抑和顧慮,這裡有;要看B級電影殭屍肆虐和開膛剖肚的血腥惡趣味,這裡也有。那麼問題來了:沒讀過《傲慢與偏見》的人讀得懂嗎?──不僅讀得懂,就連珍‧奧斯汀原著裡的所有對白機鋒和細膩情感,讀者都能一併夾著腦漿臟器享受原汁原味。(黃崇凱/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