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世代的書寫 黃哲斌的人父之旅

資深媒體人黃哲斌一改記者的犀利角色,這回化身為人父、人子的雙重身分,動筆創作《父親這回事:我們的迷惘與驚奇》,道出由人子到人父的生命轉折。


(攝影/莊坤儒)

這本看似說兒子,實則寫母親的創作,記錄了一位5年級父親的迷惘與驚喜,並一絲絲勾起母親教育自己的歷史片段,成為一本橫跨兩代家庭、充滿回憶的家族之書。
2005年,年過40的黃哲斌,準備踏入婚姻。還擔心著能否適應倆人生活,突如其來的小生命一下讓單身的黃哲斌走入了三人的家庭生活。「我都還不確定能否適應婚姻,一下就從一人跳級到了三人生活。」黃哲斌說。
未在書中道出的猶豫,並未阻卻黃哲斌成為父親。當了9年爸爸的黃哲斌表示,「還好出乎意料地適應與享受家庭生活」。大學同學眼中的「匪類」、太太袁櫻珊口中的「瀟灑少爺、兇猛生物」的黃哲斌,自此變成「合格奶爸」,踏上這場驚喜與奇幻旅程。

猶如鏡屋的親族關係
「看著眼前軟綿綿的東西,不斷吐出泡沫,像是外星人;每3個小時起床一次的半夜餵奶生活,像是當兵站崗站哨……。」種種新奇與喜悅的經驗,讓時任中時電子報編輯的黃哲斌在部落格笑淚交織地寫下「奶爸日記」。
初為人父的手足無措與慌亂,讓黃哲斌不禁開始想起自己的童年,並思及年少時期亟欲逃離的母親與家族。
一面迎接兒子成長,另一方面母親卻急遽地衰老。1995年,母親中風病倒,讓長年離家的自己與弟弟,意識到母親可能隨時撒手人寰。這場「意外的非自願陪伴」,拉近兄弟倆與母親的距離。升格為祖母的母親,也在新生命到來後,樂於說起自己的童年,吐出許多黃哲斌不曾知曉的過往。


(攝影/莊坤儒)

受到前輩作家夏瑞紅書寫阿嬤、楊索書寫父親,以及陳柔縉出版《人人身上都是一個時代》的啟發,黃哲斌決定寫下母親,透過親子與家庭關係的互動,折射出時代的片段,找尋世代的集體記憶。「說起來,發生在黃家的平凡故事,在那個時代的家庭裡,都有類似的事。」黃哲斌說。
於是,黃哲斌開始拿起DV記錄母親;適巧接下中研院數位典藏計畫撰寫專欄工作的他,也開始零星寫下關於母親的一切。起初為了記錄孩子成長的親子書寫,遂和母親的時代記憶連結,成為一本橫跨兩代的「教養」之書。
因為身分的置換,黃哲斌多了點距離,以包容的眼光重新看待年少時與父母的關係,也更柔軟理解母親。「不論外祖父重男輕女的傳統觀念、父母親權威制式的管教,都是鑲嵌在時代下產生的行為與價值。」

父母都是修正主義者
成長於大稻埕迪化街一帶的黃哲斌,出生時即在外祖父重男輕女、傳宗接代的觀念下,改從母姓,成為母系家族裡唯一的男丁。因此,自小他便備受家族與母親的呵護與期待。著作裡幾篇〈啞吧媳婦〉、〈阿帕契式攻擊直升機〉的文章妙趣橫生,卻也透露出他在母親嚴格管教下的無奈與抗拒。



因為厭惡權威,高中時期的黃哲斌幾度以說謊、作弊、偷看禁書的叛逆舉動,反抗逃離;母親期許他繼承父親醫生衣缽的期待,黃哲斌則以聯考失利2次的表現來回應;當年因為母親攔截介入而夭折的青春戀情,則讓黃哲斌下意識反對任何形式的監控,這也讓走入媒體行業的他不時關注資訊自由、網路控制等議題,甚至進一步上升為「自由心靈」層次的追求。
在父母「不可承受之愛」下長大的黃哲斌,一面小心避免重蹈覆轍;一方面則希望將母親教給自己的優良傳統,留給下一代。「父母親多半是某種程度的『修正主義者』。」他說。因為母親極度要求課業成績、全勤出席而痛苦萬分的黃哲斌,不再如此對待孩子,但對於生活品德的管教,黃哲斌則全然沒有退讓,尤其母親未曾言說的身教,更在他的心中留下影嚮。

製造業父母vs.服務業父母
夾處在上個世代與下個世代之間,形容猶如在五里雲霧中摸索的黃哲斌,希望為5年級世代的父親們摸索出屬於自己的形象。
他表示,傳統父親「強大偉岸」的印象在「爸爸出海捕魚去,為什麼還不回家?」、「媽媽早起忙打掃,爸爸早起看書報」的字句裡,顯得清晰明確。隨著時代演變,父親的角色正在改變,等到自己當了父親,「中生代的父親該是什麼模樣?」連黃哲斌也好奇。
去年,出版著作《小兒子》,生動記錄與兒子嬉笑怒罵的駱以軍在書中形容,上一代的父母因為沒有足夠的時間陪伴孩子,於是立下家規作為一種結界、規訓與恐嚇,一旦孩子走出「框框」越界,就可能換來挨打。黃哲斌表示,上一代父母慣用的權威教育,實在是因為忙於謀生養家,無暇陪伴小孩下的結果。「因為沒時間陪伴,所以不懂得相處。」黃哲斌說。



但新世代的父親,不再一樣。因為子女教育由上海舉家返台、熱愛兒童繪本的顏銘新,為了滿足女兒的牙醫遊戲,可以坐在椅子上一個小時動也不動;總以媒體人形象出現的黃哲斌,在孩子面前常不計形象扮起各式角色,玩得比他們還瘋。以行動和言語表達情感、總是打打鬧鬧、以遊戲代替懲罰、肉麻兮兮地又親又抱,成為幾位父親陪伴孩子成長的共同經驗。「內在的意義是,我們這一代父親不再像傳統上一代猶如製造業的教養方式,而是客戶導向優先、滿足孩子需求的服務業教養。」他說。
黃哲斌表示,上一代的父母總是習慣鑄刻模型,再把孩子套進理想中的框架。像是兒時擅長讀書的自己就被放入「醫生」一欄,而喜歡動手作的弟弟,則被父母歸入「工程師」的職業選項。新一代的父母,不再替孩子選擇未來,而是鼓勵他們作想作的事。
向來由女性擔綱發聲的家庭教養,多了些爸爸的身影。對黃哲斌而言,這無疑是時代氛圍的正面轉向。他表示,上一代「男主外、女主內」的刻板印象,讓男性必須扛起養家的重責,家務工作則落在太太身上。像是自己離開工作、回到家庭照顧孩子的決定,在當年都可能蒙受他人的異樣眼光。
隨著一、二十年來台灣物質條件的改善,加上雙薪家庭的比率增加,社會逐漸容許接納父親的角色改變。「如此的轉變不用讓父母都在外奔波,容許男女、家務工作有互換的機會。倘若兩性平權是一項文明指標,這是件好事。」黃哲斌說。
穿透子女教養與過往的家庭記憶,黃哲斌坦言參照的對象是掌握家中大權的母親。在家中存在感稀薄的父親,以及他突然的不告而別,讓黃哲斌特別珍惜扮演父親角色的時光。年過半百的黃哲斌,自承教育沒有方法論,無意給予其他父母指導棋。透過這本書的書寫,像是整理了自己半世紀來的過往,也留下了屬於母親的片段,「若能讓讀者想起生命中的某個人,便已足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