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田裡的游牧民族──割稻人

清早7點,宜蘭礁溪日頭毒辣,資歷三十多年的嘉義割稻人蘇麗雪,爬上割稻機發動引擎,準備駛向農地。
滿眼金黃的稻海中,太太江春桃頭戴斗笠,身穿碎花袖套的身影若隱若現。她彎著腰,用鋤頭耙去雜草,撿拾田中的鐵片、木棍與水管。
轟隆隆的聲響越靠越近,駕駛座內的蘇麗雪,雙手靈活地操縱把手,一個轉彎,紅白相間的割稻機遁入田地。他眼神專注,直視下方的稻穗,開著割稻機緩緩前進、迴轉。
一望無邊的金黃稻海,瞬間露出一片荒禿田埂。白鷺鷥飛翔在側,啄食遺落的榖稻。江春桃急忙跟上,拿著鐮刀,割下田地死角的稻穗。
樹蔭下,地主莊位銘緊盯田地,擔心割稻機開快了,落下太多稻穀,將影響產量;安排割稻的經紀人「卯頭」林長福正吆喝兒子林哲偉開來卡車,裝載稻穀。來回作業後,稻穀傾瀉在卡車上,轉眼成了黃金丘。
每年6月與10月,農民歡欣迎來結穗時節,駕駛著要價百萬元割稻機的割稻人,就會由屏東、高雄、嘉義、南投一路北上,縱走在公路與田埂間,成為追逐稻作的游牧民族。



為了「賺呷」,割稻人南北奔走
7月初,蘇麗雪住進宜蘭礁溪卯頭林長福家中,準備展開今年割稻行程的第3站。
2個月前,收成嘉義自家的三十多甲一期稻作後,蘇麗雪和太太江春桃先來到彰化溪洲幫忙割稻,隨後又開往宜蘭停留21天,收割完畢後,兩人又將開拔至台北士林。
估計,像蘇麗雪這樣專業的割稻大俠,全台至少有一百多人。
由於耕地面積的差異,由南到北,代割費用也是一路看漲。在有1期和2期稻作的中南部縣市,割稻生意相當競爭,每甲收割價碼約介於台幣8,000~9,000元;而北部耕地面積少,又只有一期耕作,收費約在1萬~1萬2000元之間。每季的代割生意約可進帳百萬元。
為了減少開銷,蘇麗雪練就一手俐落的收割功夫,還得身兼維修工作。買來割稻機後,他熟讀零件說明書,一一比對;農閒時,也不時拆解零件自己保養。割稻時,備用鍊條、軸承更得隨伺在側,以應不時之需。偶而不巧碰上機具故障,不耐等待的農民往往會急得破口大罵,因此定時保養機器已是割稻人的基本能力與工作。



農民與割稻人的緩衝者:卯頭
十多年前,林長福開始承包農地耕作,找上親戚蘇麗雪割稻後,他才多了卯頭一項職業。一到收穫季節,要求割稻的來電就會蜂擁而至。有時騎車在田間,林長福也會遭到農民半路攔截,載往農地確認位置。
曾於礁溪設廠,經商多年的林長福說,收購價與產量是農民最在乎的兩樣大事,安排割稻時,他絲毫不敢大意,除了找來信任的蘇麗雪替農民割稻,也四處找尋合適糧商,替農民爭取較好的收購價格。十餘年來,委由林長福的耕地,每年都能維持在100甲以上。



代割隊整合調度,農民農業雙贏
辛苦半年,農民等的就是收穫這一刻。收割時,只見農民緊盯稻田,深怕農機轉速太快,稻穀掉落而影響收成。割稻機雖是好幫手,但不是每位農民都願意投資百萬元,購買機器。
曾是2004年神農獎得主,經營和平育苗中心三十多年的陳燕卿解釋,10年前,一台割稻機約為一、二百萬元,現在售價動輒300萬起跳,若以每甲收費一萬多元估算,平均要耕作約80甲的面積,才能回收成本。除了要有雄厚財力,也要有本事找到耕地。
之前,就有農友為了競爭割稻業務,惹得彼此不快。4年前,陳燕卿決定結合22位農友組成「代耕代割隊」,由他擔任隊長,整合力量,調度7台割稻機。
最重要的是,代割隊成立後,提供了更便利的割稻調度。每當農忙或是颱風前夕,各地急需割稻機時,代耕隊就能適時協調,一旦應接不暇,隊友也能相互支援。



農機取代割稻隊,回不去的人情味
農業企業化,似乎是無法回頭的趨勢,但農業若過度商業化,也會讓人感嘆,傳統農村裡溫厚的人情味是不是會日漸淡薄。
過去,收成是村庄的年度大事,收割期間就要派出大隊人馬,幫忙割稻。為了款待割稻人,農家會備上白飯、在地菜餚,挑到田裡慰勞莊稼人。除了三餐外,還會在早上10點,下午3點備上點心。
現在,快速收割的割稻機,代替割稻大隊;便利的「割稻便當」也取代了「割稻飯」。為割稻人精心準備佳餚的農家已不多見。陳燕卿說,「有句話說,天嘸照氣節,人嘸看倫理。講的就是現在氣候異常,不照著節氣運行,人與人之間的互動也不再像從前了。」
農村生態丕變,願意投入農業的年輕人也越來越少。出生於宜蘭五結鄉,42歲的方福在卻是少見的中生代割稻人。
身為農家子弟,十多歲時,方福在就隨著父親下田務農;也因為專業稻農陳章楠領入門,他決定報考宜蘭農工農場經營科,並在退伍後,當起專業割稻人。
沒有經驗的方福在,曾因割稻技術不好,惹來挨罵。經過農友指導,方福在漸漸摸索出心得。現在,他不僅成了太太游麗雪口中的「農機狂」,透過部落格、臉書平台,與各地年輕農友交流農事技術與農機資訊,更常常在忙碌一天後,盯著網站,研究最新的割稻機。



割稻人天敵,和天氣賽跑
沒經驗、默契不佳都能後天補足,最難的,卻是與天爭時。
六、七月稻穀成熟時,正是颱風季,每逢天氣轉壞,割稻作業就得全面中止。有回,方福在南下雲林割稻,就因降下豪雨,枯等十多天無法收割。
而要收割倒下的伏稻,更是難上加難。與方福在合作的五結農民薛明響說,農收時節最怕下雨,伏稻一經日曬發芽,價格便會跌落2成,加上稻穀潮濕,脫穀困難,收割時間往往要多上一倍。
二十多年來,方福在全省走透透,結識不少割稻農友。但早年割稻時,他也曾遇過不肖卯頭結帳時,推翻說好的割稻價格;在外地工作時,若不巧遇上農機故障,當地農機行也都以當地農友優先,令他氣憤難耐。
為了打平購買割稻機費用,只要卯頭一通電話,方福在就得把年幼的兒子託給岳母照顧,和太太載著割稻機,南下支援,有時一出門就是二十幾天。
這幾年下來,方福在南北奔波,逐水草而居的割稻生涯,讓他覺得自己猶如游牧民族,也犧牲了和兒子共處的親子時間。三年多前,他開始減少南下割稻的次數,改承包四十多甲田地,種植有機越光米,彌補代割面積減少的收入。
目前是宜蘭五結鄉農會第4產銷班班長的方福在,已逐漸把工作重心轉往研發種苗,投入有機栽作。曾經開著割稻機奔赴各方稻田的他,還是選擇回到故鄉,在自己的土地上,落腳安頓。
割稻這個和了汗水、勞力,相互支援的工作,備嘗辛苦,卻也讓現代農業仍保有一份獨特又濃厚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