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跳碼兒/夏俊山

夏俊山

老家在河網密佈的鄉下,在沒有自來水的歲月,家家傍河而居,為了方便在河裡洗涮、取水幾乎家家都有個“跳碼兒”。

“跳碼兒”是方言,它與一些文學作品中的河埠頭或水碼頭稍有差別。“跳碼兒”不是上下貨物的普通碼頭,它像一個橫躺著的丁字。丁字的一橫是“跳碼兒樁”,形狀像粗短的木梯,下端用斧頭砍尖,像打橋樁一樣,豎著打入水中;丁的一豎是“跳碼兒板”,一頭搭在岸邊,一頭架在水中的“木梯”中間。“跳碼板”可以隨著河水的漲落調整高度。我曾猜測:它是跳板搭的碼頭,簡稱不就是“跳碼兒”嗎?

不要小看這“跳碼兒”,它是村莊醒來的標誌。早晨,東方剛露出魚肚白,河邊的霧氣還沒有散去,偶爾,有幾聲雞啼從雞舍傳來,這時,“跳碼兒”那邊已經有了熟悉的“撲通、撲通”聲,那是勤勞的男人在挑水。經過一夜沉澱,河水清澈了許多,這時是取水的最佳時機。挑水時,雙腳站在跳碼兒上,彎腰將水桶往跳碼兒兩邊的水裡一按,隨著兩聲響,桶裡的水滿了。腰一直,兩桶水離開了水面,邁開步伐挑回家,把水缸裝得滿滿的。這時,女人的臂膀上搭了手巾,一手拿牙刷,一手提淘籮,又走上了跳碼兒。碧水如鏡,女人蹲在跳碼兒上理紅妝呢。刷牙、洗臉,整個人收拾乾淨後開始淘米,米粒在淘籮裡騰挪跳躍,河水暈成了淡淡的米白色。成群的小魚來了,它們打著花兒前來覓食,跳碼兒周圍蕩起一圈又一圈漣漪。

一天的日子就這樣開始了。村莊飄起嫋嫋的炊煙,女人在鍋前灶後地忙碌著,一會兒,早飯熟了,大人們吃了早飯,都下地幹活去了。河邊的跳碼兒空無一人,顯得十分安靜。

太陽升高了,轉眼間,該煮中飯了。女人們在跳碼兒上一邊淘米洗菜,一邊扯著嗓門嘮家常,哪家的媳婦要生孩子啦;誰家的肥豬長得快,到幾月份就可以賣得好價錢啊;哪家婆媳又吵架啦……跳碼兒寫滿嘈雜、熱鬧,儼然成了消息轉播站。傍晚時分,幹完農活回來的男男女女,有的灰頭土臉,有的一身汗臭,兩腳泥土,他或她,都喜歡在跳碼兒上撩水洗一洗,然後再回家。如果是夏天,男人高興起來,還會脫了衣服,掛在“跳碼兒樁”上,然後一個猛子紮到水裡,像一條大魚戲水衝浪。

跳碼兒不單是大人的生活舞台,還是我們這些孩子的樂園。魚兒,還有蝦兒,都喜歡來到跳碼兒旁,在這裡可以爭食淘米、洗碗、洗豬食桶時的食物碎屑。等大人們到地裡忙活去了,我們幾個孩子就悄悄地竄到跳碼兒上。我們把縫衣針用煤油燈烤彎,做成魚鉤,釣那些小魚、小蝦,或者把大號縫衣針裝在竹枝的一頭,做成叉去戳蝦。偶爾戳中一隻,就會樂得又跳又笑。我還喜歡坐在跳碼兒板上,把腳放在水裡,讓小魚小蝦把腳啄得癢癢的。夏天,下河洗澡,我也喜歡從跳碼兒上下水、上岸。不會游水的旱鴨子就抓住跳碼兒,兩隻腳打水學游泳。學會了以後,跳碼兒這兒就成了最好的跳台。夥伴們紛紛脫掉褲衩,“撲通撲通”跳下河,向遠處游去,遊累了,就在水裡打水仗。直到大人趕到河邊威脅道:“再不上來,就把你們掯到河裡變河落鬼。”我們才乖乖上岸。

老家民風淳樸,有人把捕捉魚蝦放在網兜裡,掛在跳碼兒樁上,在水裡養著,留著待客。大家日子雖苦,但沒有人去偷那魚蝦——老家的跳碼兒,給了我多少美好的記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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