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克蟲與雞冠蟲/付令

付令

小時候住在一棟外廊式板樓的四樓。樓前有一棵泡桐樹高大挺拔,樹冠豐盈,與四樓齊高。每當春風拂過,泡桐樹便迎來了它的花季。紫色的金鐘花掛滿枝頭,春日暖陽的照耀下顯得分外美麗動人,散發出悠遠的香氣。微風吹過,泡桐花如雪花般輕舞飛揚。初夏時分枝頭掛滿串串蒴果,那是另一場生命的大戲即將上演的預兆。

比臉盤還大的泡桐葉上,開始點綴指頭大小的“小紡錘”,那便是坦克蟲的幼蟲。“小紡錘”通體橙黃,頭部戴著白色面具,身體兩側各有兩對白色肉刺突,尾部一簇黑刺向上翹起,整個看上去就像一張間雜黑白斑點的鬼臉。

只需幾天,幼蟲蛻皮,身披金色而半透明盔甲的坦克蟲就粉墨登場了。坦克蟲,像一釐米的圓丘,硬硬的鞘翅下藏著黑色翼裝,邊緣生長著三對足,行進起來像步履穩健的坦克。一對觸角搖搖晃晃,時常探測前路,又像是與孩子們進行一場無聲互動。

坦克蟲以泡桐葉為食,一周過去,樹葉長滿了小洞,陽光灑下,地面星星點點,如同夜空中的繁星。孩子們常常圍坐在泡桐樹下,欣賞著這一幕幕自然的奇跡。

美好的時光總是很短暫。在孩子們和坦克蟲享受幸福的時候,黑衣強盜雞冠蟲正在路上,可謂“黑雲壓城城欲摧”。雞冠蟲約拇指長,像粒黑色的大瓜子,倒三角腦袋除去黑色口器,都是鮮豔的紅色。三對腿腳長長,離開地面,走起路來躡手躡腳。一對觸角像川劇裏出征武將的翎子,又像一對有環狀紋理的黑色鞭子,看起來就不好惹。

坦克蟲大軍嚴陣以待,正是“甲光向日金鱗開”。但最終還是無法抵擋雞冠蟲的侵略,領地被占去,泡桐樹下成了雞冠蟲的樂園。天性貪玩的孩子們忍不住玩弄起了這些黑衣強盜,但很快,他們便嘗到了苦果。

家長們開始警告孩子們,還不躲遠點,小心爛手爛腳。果然,在黑雲飛舞裏,孩子們捕捉坦克蟲和雞冠蟲,無異於火中取栗,一不小心就被雞冠蟲偷襲。產生應激反應的雞冠蟲會咬人,會釋放綠色毒液。臉上、耳朵、手臂、頸部,裸露皮膚就開始刺痛難忍,隨後冒出一個個猙獰的水皰,還會潰爛。然而,孩子們的好奇心總是難以抑制,他們還是在黑雲飛舞裏捕捉坦克蟲和雞冠蟲,結果自然是苦不堪言。

雞冠蟲成了社區一害,不少小孩都被咬了。這引起了家長們的極大憤怒,紛紛向社區反映,質問為何還不滅蟲。不久,社區就組織了殺蟲隊,往泡桐樹上噴灑殺蟲劑。期間,家家戶戶按社區要求,關門閉戶。身上“掛彩”的孩子們在家裏自然少不了挨批,“背時猴兒,雞冠蟲也敢招惹。”飼養的坦克蟲也乖乖交了出來,於是孩子們對雞冠蟲的憤恨也增加了。

泡桐樹活了下來,但卻成了有枝丫沒有葉子的“光胴胴”,樹下黑壓壓一地屍首。偶有存活的雞冠蟲,孩子們也忍不住踩上兩腳。多年以後,泡桐樹作為淘汰樹種,被砍伐了。拓寬的馬路邊,再也見不到坦克蟲與雞冠蟲的身影。

長大後的我們終於明白,當初社區為什麼不急於出手殺蟲。原來,人畜無害又可愛賣萌的坦克蟲叫做泡桐龜甲,危害農作物,是十足的害蟲。而雞冠蟲,學名叫做紅頭芫菁,既啃食樹葉,也捕食蝗蟲,算是亦正亦邪。每當我想起那棵泡桐樹和那些與蟲共舞的日子,心中總會湧起一股莫名的惆悵。那些曾經的歡樂與痛苦,都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漸漸淡去,但那些美好的回憶,卻永遠銘刻在我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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