釋懷暖情:炒一盤蛋炒飯



記憶裏,那個忘不掉的滋味

開中火燒乾炒鍋裏的水氣,豪邁的倒下一大匙油,將雞蛋打入鍋中,用鍋鏟輕輕攪拌,在蛋液即將凝固之際,倒入白飯,再不停的攪拌,使黏團的飯粒分開,讓米飯沾滿油和蛋液,最後將一煎匙的醬油沿鍋邊淋下,滋滋的醬香飄來,一直拌炒到飯和蛋都一個顏色,蛋炒飯便完成了。
小一的時候,學校遠足課,從位於平鎮的小學出發,大家戴上帽子,背著午餐、零食、水壺,排隊,走路。路旁有很多樹,陽光透過樹葉一閃一閃,我踩著前面同學的影子,牽著身邊同學的手,大聲唱著學校教的歌,一直走到汽水工廠。參觀完工廠,一人發一瓶汽水,老師便讓大家散開,找位子吃午餐,同學們吃的是麵包或三明治,只有我帶著一個鐵便當,打開來是媽媽一大早炒好的蛋炒飯。
「你的午餐好奇怪喔。」同伴們嘻嘻哈哈的取笑,我捧著這個飄散著醬油香的蛋炒飯,吞下微溫的飯粒、也嚥下那些尷尬和慍怒。
從此以後我最討厭吃家裏的蛋炒飯。
由平鎮的田野間搬到臺北以後,大城市的物價讓媽媽買東西時都要思量再三,什麼食材當時最便宜,便會重複出現在餐桌上,夏天的空心菜、地瓜葉,冬天的蘿蔔……連做法都是一樣的,魚通常是乾煎,青菜加蒜頭清炒,拿來煮湯的蔬菜不曾改成熱炒。沒有變化的菜色,任憑媽媽再高超的手藝,也救不了我已經疲憊的味蕾。而剩飯太多時,媽媽就會炒一大盤蛋炒飯。
離家上大學後,面對五花八門的便當店,我一腳踏進了飲食的自由國度,不停的嘗試許多不曾在我家餐桌出現的菜色:滑蛋牛肉燴飯、宮保雞丁飯,只要看到沒吃過的菜名,便忍不住要嘗鮮,就算吃到好吃的店家也不留戀,從來不肯在哪家安定下來。我才發現原來外面賣的炒飯有這麼多種變化:蝦仁炒飯、肉絲炒飯、廣式炒飯,粒粒分明的白米飯配上黃色、綠色、紅色的配料,一盤盤美麗得勾引我的食慾,徹底掃除家裏一碗醬黃色蛋炒飯帶來的陰影。
我在外面吃飯不愛吃自助餐,因為經常把握不住分量,有時東挑西選找不到想吃的菜色,有時又太貪心拿到吃不下,因此總愛去小吃店點上一盤炒飯,有飯有肉有青菜,還熱得冒煙。放假回家時,曾經央著媽媽做外面賣的那種炒飯,媽媽卻說:「蛋炒飯當然要加醬油呀。外面那些奇奇怪怪的配料我不會弄,我只會做這種。」
從高中開始,我便經常幫媽媽備料煮晚餐,姐妹們只有我跟著媽媽學過廚藝。身為三姐妹中的老二,媽媽總是叫兩個大的去幫忙做事,或是讓兩個小的乖乖待在家裏,所以我不是跟著姐姐,就是帶著妹妹,現在回想起來,在廚房幫手是我少數單獨和媽媽在一起的時刻。媽媽經常一邊料理,一邊告訴我做法,有時也把最後一道炒青菜交給我練習。料理的手法很容易洩漏一個人的個性,急躁的人常燉不出一鍋好湯,個性大而化之的人切的絲都比較粗,有生活情趣的人總是擺盤精緻。媽媽煮出來的菜肴一板一眼,很少為了配色添加額外的材料,看起來雖然普通,但因為使用當令的新鮮食材,口味很不錯。
和媽媽一起準備食材時,媽媽會要求先將所有材料洗切完成後才開火,而且工具器皿一用完便立刻清洗乾淨,因此看媽媽做菜,總是一副氣定神閒的樣子,有時候所有的菜肴都已準備妥當,湯也在瓦斯爐上細火慢燉,媽媽還會去客廳看我們姐妹的功課呢。
結婚之後,在婆家當二廚,婆婆作菜講求效率,在一個小時之內,要能端出熱騰騰的五菜一湯,這邊鍋子裏在煎魚,同時又在洗切下一道菜色,流理臺像戰場一樣,事後總要一番功夫清潔。端出的菜肴卻像她明麗的外表,一道菜裏有紅色的蘿蔔絲、青綠的蔥段點綴搭配,看起來豐富又美味。之後由我掌廚的晚餐,遵循婆家色香味俱全的要求,大家都稱讚我得到婆婆真傳。但當我料理到熟悉的菜色時,偶爾會想起:媽媽教我的紅燒魚是不加糖的,筊白筍總是刨成絲熱炒。還有夏天沒胃口時,媽媽手製的醃泡菜。
等到我的孩子開始念幼稚園,為了讓孩子晚餐可以吃到現煮的新鮮菜肴,我的午餐,就成了處理剩菜剩飯的時間,冷硬的飯在炒鍋裏經由不斷的翻攪漸漸熱軟,和雞蛋混在一起飄散出香味,我一周總要做兩、三次蛋炒飯當午餐,漸漸地讓我練出蛋炒飯的手藝。後來蛋炒飯還成為家人指定製作的料理第一名。
那一陣子密集的做炒飯時,總覺得我做的炒飯裏少了一點什麼味道,直到我循著媽媽教我的方法做起蛋炒飯,才發現蛋炒飯加醬油,竟然就是我記憶裏那個忘不掉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