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星星的理由



星空下的冥想

一個單純的動作,伸手摘花、仰望星辰,就讓人類進入「美」。除了滿足本能的生理需求以外,我們有了心靈的享受,透過「美」,我們得以穿越惡極窮凶的現實,在過程中浮現渴望,渴望認識自己,也渴望了解世界。

位於阿爾及利亞國境之南的阿傑爾(Tassili n’Ajjer),是一片無人居住,也尚未開發的惡地高原,如果再往地圖的下方前進,不出幾天,就會進入未知的空白,踏入撒哈拉瀚漠的核心。
這裏也是我所體驗過,最黑暗的所在。
從白晝到黑夜,是大自然最驚心動魄,也最富有戲劇張力及舞臺效果的奇觀。
首先,午後的金黃逐漸褪成梵谷色調的檸檬黃,大地披上一層濃郁的暖色調。不久後,太陽逐漸消褪在地平線下,日夜交替的瞬間,稍縱即逝的綠光,為白晝畫下完美的休止符。
稍後,金星在夜幕低垂的穹頂下燃燒,熾灼明亮。
牧夫座也從東南方悄然升起,閃爍的大角星化為牧羊人腰帶上橙色的寶石。
打從遠古時期,牧夫座就被地上的人們注視著:巴比倫人將它尊奉為農業之神恩利爾(Enlil),庇佑著美索不達米亞平原上辛勤農忙的春耕夏耘;在荷馬史詩《奧德賽》中,它為尤里西斯照亮回家的路。有趣的是,住在南太平洋的玻里尼西亞人,也透過牧夫座的大角星,尋找往返夏威夷與大溪地的航路。流傳在尼泊爾與印度的吠陀占星術中,它則化為名為莎瓦迪(Swati)的幸運女神,守護著四月出生的孩子。
三十分鐘後,其他的星體在暮光褪去後逐次綻放輝芒。其中最顯著的,莫過於北天拱極的北斗七星,應該是人類史上知名度最高的星群,一八八八年梵谷在隆河畔所繪製的夜空主角,就是它們。
今天被劃入大熊座的北斗七星,從日耳曼地區到巴爾幹半島,都被看做是千里跋涉的大蓬車;印度文明則為每一顆星取了名字,代表在上古時期的七位賢哲;而在阿拉伯人眼中,這七顆星星化成三名傷心欲絕的女子,帶著《馬克白》式的陰森悲涼,在淒愴的荒野中拖著棺材,緩緩前行。
但在夜空中,除了星星之外,還有一些平常無緣得見的自然現象,現在也可以清楚地感受:例如地球大氣層極其微弱的氣輝,沿著太陽軌道發散低彩度朦朧白輝的黃道光,再加上銀河的光芒,在這片原始純粹的黑暗中,即使沒有任何人工光源,我還是能在大自然的夜光下書寫、閱讀。
兩個小時後,我的眼睛差不多習慣黑暗,平常不太容易看到的星星也露臉了。基本上,在足夠的黑暗中,人類的肉眼一次約莫可以看見三千顆星星,精確地說,我們可以分辨出「星等」亮度散布在五點三到六點○之間的星體。
現代天文學用「星等」來區分星體在天空中的相對亮度,不過比較普遍的說法,是用「視星等」,來描述我們在地球上所觀察到星星的亮度。
「星等」的概念,來自於古希臘的天文學家伊巴谷(Hipparchus),在他所制定的星圖中,將一○二五顆恆星以亮度分門別類,把最亮的星設定為「一等星」,最暗的星則定為「六等星」。伊巴谷的想法被學術界廣為接受,一用就是兩千年。
到了一八五○年,英格蘭天文學家普森(Norman Robert Pogson),進一步將「星等」的概念數據化。普森發現一等星比六等星要明亮一百倍,他根據比例計算、量化,並且重新定義,根據新的星等標準,每級之間亮度相差二點五一二倍,織女星正是亮度比較的基準。
接近午夜零時,似乎所有的星星都現身了,來自天外的明亮光線,像是傾盆大雨般落在我身上。如此壯麗景象,讓我感到頭暈目眩,甚至還需要閉上眼睛,才能在黑暗中找回平衡。
當我們再度將視線投向無垠的黑暗中時,宇宙結構以驚異的方式在曠野上方展開。用最簡單的語言來描述,你會以為自己在銀河之中漂浮,這種令人心曠神怡的奇異感受,不是任何的IMax-3D電影或VR虛擬實境科技能夠比擬。
在這個完全沒有文明光害的所在,所看到的星空,是具有深度透視感及立體感的。
其實夜空不是全然的黑,更像是日本作家村上龍所說「接近無限透明的藍」,只不過夜空的藍,是極為深邃幽微的星海,向宇宙的盡頭延伸。正因為如此,我們可以清楚地「看見」哪些星星離我們比較近,哪些星星離我們比較遠。根據在伊拉克尼尼微圖書館所找到的泥板文書記載,人們在仰望星空的同時,發現了「空間」與「無限」。
生活在人造光線過度飽和的後工業文明中,我們根本不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的黑夜,因為大部分的人都不曾體驗過,自然也就沒有機會領略星空真正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