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心打開的時候:讓她再多睡一段路吧



人,因為種種原因,免不了每天都要搬動自己身軀,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譬如此刻我坐在電腦前面,十指忙著敲打鍵盤,待會兒也許感覺口渴或肚子餓,就會起身走到廚房找水喝或吃點什麼。
人移動身體方法有很多,用自己兩條腿行走搬動,大概是最原始也最常見的一種。
那天一大早,我摸黑趕第一班公車下山,再接轉捷運到臺北火車站,然後睡意朦朧登上開往基隆的區間車。因為是周末,幸運地尚有座位可以輕輕闔眼假寐,若是平日,每一站都有通勤學生與上班族簇擁而上,恐怕只有一路站到底。
其實,我個性一向比人好奇,寧願偷偷觀察車內人物眾生相。
這是每站必停的區間慢車,搭乘的人跟高鐵或普悠瑪號比較不一樣。人猶如樹,沒有一棵長得一樣,一張張臉孔,一雙雙眼睛,幾乎可以讀出每個人都有著不同的故事。這樣的長期觀察練習,讓我學得愈來愈能包容人與人彼此的「不同」。
走出了基隆火車站,還得再搭乘當地客運才能到達我要去的目的地。
一上客運,很快瞄到後面還有一個空位,因為身上背負重物,路途又那麼遙遠,我必須找個位置趕緊坐下來。
路上行人車子雖然不少,客運司機卻彷彿開在無人街道,左轉右彎,速度一點不減,我的身體跟著搖晃,幾次情不自禁緊抓扶手。身邊靠窗坐的是個女孩,大概二十上下,比我的小女兒還小。座位本來就擁擠,兩腿前方還要安放一口旅行箱,看她半夾半頂,地板又是奇怪的凹凸不平,一定十分辛苦。
女孩右手拿著三角海苔飯糰,另一手抓著飲料,我想這就是她今天的早餐。我正襟危坐,目不斜視,儘量讓她能夠吃得自在。
車子繼續搖晃趕路,窗外東北角海岸美得讓人捨不得收回視線。
突然,只見車內斜斜地板上有幾條乳色茶液,隨著車身擺動四處流竄,我發覺那是從我鞋底下流出去的。女孩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吃完了飯糰,竟然趴在旅行箱上睡著了,垂著的一隻手仍然鬆鬆地抓著奶茶,要掉不掉。
奶茶汁一滴滴落下來,流過我的腳底。
大清早一個人拉著一口旅行箱,啃完飯糰立刻伏頭沉睡,一定是累極了。這樣一個女孩子從哪裏來的呢?難道也是徹夜搭車北上尋找工作機會的漂鳥?還是她在搬家?她沒有認識的朋友嗎?隨身家當就僅這麼一口箱子,那種任何驛站經常可見,有一支把手可以抽出來拉著走的小型旅行箱?她要在哪裏下車?
有段路車子似乎晃得更加激烈,眼見箱子一吋吋向著我慢慢傾靠過來,我趕緊挪出左腳用膝蓋頂住,忍不住偷看了一眼那張睡得酣甜的年輕生命的臉孔。
我心裏暗暗打算,就讓她再多睡一段路吧,管它到站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