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屆坎城影展 總評析 大爆冷門 為侯導叫屈 法國片太灌水 獲獎片單不如人意 輿論紛爭的一年

今年的坎城影展是一個世代交替的時刻,曾為坎城影展奮鬥了近40年的前主席吉爾賈歌勃(Gilles Jacob)功成身退,列名榮譽主席,坎城影展正式進入了另一個新的世代潮流。來自Canal+有線電視台的新任主席皮耶勒斯柯爾(Pierre Lescure),讓今年影展多了一份商業與藝術交融的氣息,法國著名的時尚集團Kering(擁有Gucci、YSL、Bottega Veneta以及珠寶品牌Boucheron),正式成為坎城影展的重要贊助者之一,並且在影展期間,規劃「動態中的女人」(Women in Motion)主題,邀請國際女星或是女性導演,舉辦一系列座談會,雖然是商業宣傳行為,卻讓影展的節目更為豐富。今年令人詬病的是,主辦單位在總策劃泰瑞菲爾莫(Thierry Fremaux)宣布正式參展片單時,就已指出今年是法國電影豐盛的一年,然而在影展尾聲,最令人唾棄的作品,也是法國片。在19部入圍片中法國片就佔了5部,其中兩部女性導演作品─麥雯(Maiwenn)的【我的國王】(Mon roi)以及華蕾莉董澤利(Valerie Donzelli)的【瑪格麗特和朱利安】(Marguerite et Julien),前者片中的所有演員全都演過了頭,後者的編導手法華麗卻缺乏深度,這兩部作品敗壞了競賽片的水平。

今年是我參加坎城影展第20年,侯孝賢令人期待的武俠片大作【刺客聶隱娘】入圍競賽項目,讓我有幸受邀參與影展電視台Festival TV的實況轉播節目,與法國電影雜誌Studio Cine Live的總編輯法比斯勒克爾(Fabrice Leclerc),對談侯導新作以及法國導演賈克歐迪亞(Jacques Audiard)最後意外脫穎而出的得獎作品【狄潘,此人已不再熱愛戰爭】(Dheepan),另外還做了得獎片單的預測。

得獎作品總解析

在得知賈克歐迪亞的【狄潘,此人已不再熱愛戰爭】拿下金棕櫚大獎時,我的第一個反應是「大爆冷門!」我從未料到會是這部作品…。這部電影的主題其實有其存在的價值與意義,反映出現今歐陸非法移民的現象與產生的問題,法國的非法移民經常聚焦在早期的北非阿拉伯人與非洲人身上,這倒是第一次探討到斯里蘭卡人,主人翁狄潘是一位獨立派的軍人,他和一名年輕女子與一名女童假扮成一家人,持假護照入境法國,在社福單位安排下,狄潘獲得一份工作,在巴黎南方幫派衝突激烈的郊區社會公寓擔任管理員,他們會獲得夢想的生活嗎?說實話,這不是歐狄亞的最佳作品,甚至無法與【唇語驚魂】(Sur mes leves)以及【大獄言家】(Un prophete)相提並論。

原本我最期望能夠以新人之姿拿下金棕櫚獎的匈牙利導演拉茲洛奈梅斯(Laszlo Nemes)的【索爾之子】(Saul Fia),最後拿下藝術成就最高的評審團大獎。這是一部題材非常沉重,同時讓歐洲人鍾愛的主題,故事發生在二次大戰的奧斯威辛集中營,導演的攝影機筆直跟著納粹集中營裡負責處理屍體的猶太囚犯「清理員」索爾。在一次毒氣屠殺過後,他竟發現一位生還者男孩,當然男孩最後還是被處死,但索爾堅持要讓男孩以猶太教的安葬儀式入土為安。這部作品讓所有人驚艷,他是一位值得期待關注的新人導演。

讓坎城影展等待八年的侯孝賢武俠大片【刺客聶隱娘】,最後只獲得象徵性的最佳導演獎,侯導的個人風格純熟,在導演手法上獲得肯定,理所當然,我認為這部作品應該可以贏得更高層次的肯定,片中侯導長鏡頭的語調依舊,但是每一個鏡頭畫面都那麼完美與講究,就像是一幅幅經典畫作,而攝影機的移動拍攝模式,都在捕捉劇情最優雅的一面,視覺美學上華麗甚至有點俗艷,卻呈現一種超脫的抽象主義氣息,演員的演出如同侯導的情節步調,緩慢而極簡,我們可以從他們的一舉一動去感受情節的演變與他們內在的情緒,這不像是一般打打殺殺的武俠片,而是完全侯氏風格的經典作品。

而評審團獎由首度入圍坎城競賽的希臘新銳尤格藍西莫(Yorgos Lanthimos)的【單身動物園】(The Lobster)獲得青睞,這是今年競賽片中電影語法最為獨特奇異的作品,他獲得一種注目大獎的【非普通教慾】(Canine)曾經讓我驚艷,這部新作也是我的最愛之一。新作描述未來社會單身被視為有罪,必須被安排住進飯店中配對,如果在45天內沒有成功,就會被變成動物流放到森林裡。天啊!有誰能夠想像出如此絕妙的故事,兩個如此對立的空間,其實就是兩所監獄,一個像是監獄般45天達成求偶目的的飯店,一個看似自由強制單身的荒郊野地…,他是一位獨有個人特質的導演,值得關注。

今年可以說是演員較量演技的一年,不管是資深影星、新秀還是業餘演員,大家都全力以赴表現完美,最佳男主角獎由我個人最推崇的法國新銳導演史帝凡浦利茲(Stephane Brize)的【衡量一個人】(Laloi du marche)中,飾演尋找工作市井小民的男星文森林頓(Vincent Landon)獲得,他在領獎時感動落淚,因為他從未獲得法國電影任何獎項的肯定,這座獎對他而言具有象徵意義,尤其他天生有臉部抽搐的疾病,這對一位演員來說是極端困難的,他粗獷的外表加上內在細膩的演出,為這位平凡人物注入生命,獲獎實至名歸。

不過今年重量級男星雲集,像是在義大利新銳保羅索倫提諾(Paolo Sorrentino)的【青春】(Youth)中,飾演80高齡退休音樂家的米高肯恩(Michael Caine);在墨西哥導演米歇爾法蘭柯(Michel Franco)的【慢性病】(Chronic)中,飾演看護的提姆羅斯(Tim Roth) ;還有在金棕櫚獎大片【狄潘,此人已不再熱愛戰爭】中,飾演斯里蘭卡非法移民的業餘演員傑蘇達山安東尼達森(Jesuthasan Anthonythasan),他們都是最佳男主角獎項的強勁對手。

至於最佳女主角獎,最後肯定了【卡蘿】(Carol)中與凱特布蘭琪(Cate Blanchett)演對手戲的新星魯妮瑪拉(Rooney Mara),忽略了凱特布蘭琪,或許魯妮瑪拉的演出大膽,但是凱特布蘭琪詮釋角色的內在掙扎與情慾交戰更為突顯,可能是她的明星特質太過強烈,而掩蓋了她的演技。另外同樣獲得最佳女主角獎的艾曼妞貝考特(Emmanuelle Bercot),在【我的國王】中飾演一位愛上不該愛的男人的女人,她的演出只不過是稱職而已,甚至時而太過誇張,總之,這個獎項我有不同的意見。有一位女星的演出,要特別提出,就是在加拿大導演丹尼維勒納夫 (Denis Villeneuve)的【怒火邊界】(Sicario)中飾演FBI女探員的英國女星艾蜜莉布朗特(Emily Blunt),她在這部動作片中挑戰自我演出精湛,證明她是一位真正的女演員。

探討類型電影的一年

什麼叫做類型電影呢!其實簡單的說,就是喜劇,悲劇,愛情片,動作片,武俠片,恐怖片,鬼片,社會寫實片,黑色暴力電影,還有公路電影等等…,這個話題似乎很少被拿出來討論,今年的坎城影展卻變成一個理所當然的話題,這應該就是侯孝賢的【刺客聶隱娘】所引起的吧!我個人認為這應該是一部浪漫的劇情片,然而就因為有一些打殺的場面,以及古裝的背景,到頭來還是會歸類到武俠片。澳洲導演賈斯丁科賽爾(Justin Kurzel)的新作【馬克白】(Macbeth),是一部取材自莎士比亞經典的古裝悲劇,故事描寫中古世紀蘇格蘭的戰士馬克白與他的妻子,贏得戰爭奪得皇位,又如何沒落到不得人心的失敗下場,這是一部充滿野心、激情與力量的作品。【怒火邊界】描寫一位對FBI有所憧憬的女探員,獲聘進入一個非常緊急、位於美國與墨西哥邊界的掃毒行動組織內,整個行動由一位經驗豐富手法極端的政府特派員主導,然而女探員對於工作的理想在這個活動中受到考驗,這是一部非常緊張激烈的黑色暴力電影。法國新銳吉歐姆尼克魯(Guillaume Nicloux)的【愛之谷】(Valley of Love)中,自殺的兒子遺留了兩封信給離異的父母,他們來到加州著名的死亡谷,就是希望再見到兒子一面,從信中的時間地點指出,他們可以再看到兒子,然而看到的話,不就是鬼魂嗎?這是鬼片嗎?當然不是…。

我們經常聽到一句名言,也是一首香頌名曲,“戀愛到頭來總是悲劇收場”,法國女導演麥雯的【我的國王】就是最佳的印證,其實從一開始角色的安排,就可以明瞭故事的結尾了,這樣一部純粹的愛情片,最後還是成為了悲劇。美國新銳陶德海恩斯純美感人的【卡蘿】,是一部描繪女性間愛情的電影,只不過故事發生在紐約的50年代,世俗社會的眼光下,這段愛情故事就變得更為艱難了。接著我要提的是兩部社會寫實電影,前者是法國史帝凡浦利茲探討失業問題的【衡量一個人】,後者是墨西哥米歇爾法蘭柯探討專業道德的【慢性病】,兩部電影都同樣將重心放在男主人翁身上,前者找到了大超市賣場警衛的工作,他得面對無助的客人,甚至同事的脫軌行為等;後者對自己的看護工作過度投入,他伴隨面臨死亡的病人,度過人生的最後階段,是個艱辛而人性的角色。

最後要提的是兩部最難被歸類的作品,義大利喜愛嘲諷人間事的導演馬提歐加洛尼(Matteo Garrone)的新作【童話中的童話】(The Tale of Tales),是一部非常無厘頭的電影,導演藉由童話來諷刺人生的各個面貌,既不是童話也不是神話電影。希臘導演尤格藍西莫的【單身動物園】,同樣在諷刺人性的弱點,你是要維持單身還是要被迫找到伴侶呢?他的編導手法巧妙,這部電影既不是愛情片,也不是驚悚的黑色電影。

探討愛情與倫理的悲喜劇

義大利金棕櫚獎大導南尼莫瑞提(Nanni Moretti)再度問鼎的【我的母親】(Mia Madre),故事就是從正在醫院中度過生命尾聲的病危母親開始,劇情主軸放在導演的女兒身上,她正在拍攝電影中,卻受盡多方的壓力,無懈可擊的兄長,難以相處的義裔美國男星,正值青少年叛逆期的女兒,在家庭中,在工作裡,她有辦法解脫並完成目標嗎?這是莫瑞提拿手的題材,在他個人的幽默感中,他有辦法打動人心。

吉歐姆尼克魯的【愛之谷】,整部電影完全依靠飾演渴望再見到自殺兒子的父母的兩位演技派法蘭西代表影星─傑哈德巴狄厄(Gerard Depardieu)以及伊莎貝雨蓓(Isabelle Hupert),他們的精湛演出讓我們信服了這部充滿想像的作品。談到親情倫理,這應該就是日本導演是枝裕和的專長了,他再度入圍的新作【海街日記】,故事從父親去世開始,三位姊妹意外收養了同父異母妹妹,所有的劇情都發生在她們的日常生活上,這是一部細膩描繪親情的清新作品。

挪威新銳尤沃金提爾(Joachim Trier)首度入圍競賽的【記憶乍響】(Louder than Bombs),故事要講的就是家庭中所隱藏的祕密,著名攝影師母親意外消失三年之後,在籌劃她的回顧展同時,父親與兩兄弟再度聚集在一起,原本因為母親的去世,整個家庭已處於分崩離析狀態。然而在這籌劃過程中,母親走了的種種原因與祕密,竟然一一浮出檯面,混亂了其他家人的生命與生活。

陶德海恩斯的【卡蘿】是一個純粹的愛情故事,只是發生在保守的50年代,兩位女子將如何面對考驗,才能夠勇敢去過自我的生活呢?導演的編導手法行雲流水不帶任何批判。麥雯的【我的國王】所要談的是一個激烈卻不真實的愛情故事,一位花心大少愛上一位長相平庸的女子,誰能相信啊?導演讓他們相愛相戀而結婚,何嘗不可?另一位法蘭西女導演華蕾莉董澤利的【瑪格麗特和朱利安】,描寫的是一個兄妹亂倫的愛情故事,最後以悲劇收場。希臘導演尤格藍西莫的【單身動物園】,所要講的愛情是強迫的,幾乎沒有選擇,只能強行找到伴侶或是決定單身一生,這是一部詭異甚至驚惶的愛情電影。其實,侯孝賢的【刺客聶隱娘】,也可說是一部愛情電影,刺客聶隱娘雖然是一位冷血刺客,但面對曾有婚約卻必殺的表兄皇室總督時,她猶豫了下不了手…

侯導掀起華語與亞洲片新紀元

從劇本寫作、尋找資金、拍攝數年到剪輯後製,侯孝賢導演讓我們整整等了八年,在4月中旬坎城影展的記者會上,總策劃泰瑞菲爾莫還興高采烈地特別提出,侯導再度參展是多麼令人興奮的事。今年,還有大陸入圍數次坎城影展的導演賈樟柯的新作【山河故人】也同時入圍競賽項目,讓華語片有欣欣向榮之感。【山河故人】跨越了30多年時空,從1999年底至未來2025年,賈樟柯是一位喜愛探討中國社會現象的導演,這部新作更把他個人對中國社會的演變,拓展到未來,除了他個人的班底演員之外,他還邀請了張艾嘉跨刀演出,這也是今年影展頗受好評的遺珠作品。再加上日本導演是枝裕和再度入圍的【海街日記】,今年亞洲電影在競賽片中就佔了三席,這是一個可喜的現象。

在「一種注目」單元中,亞洲電影更是發揚光大,日本女新銳河瀨直美(Naomi Kawase)的新作【戀戀銅鑼燒】(An)獲邀為開幕片,故事改編自明川哲也的同名小說,講述擁有獨門紅豆餡配方的老奶奶,來到一間經營不善的銅鑼燒店幫忙,店老闆以及客人們都因為老奶奶的好手藝,以及她對生命熱誠的獨到見解,而對人生的想法也開始有所轉變,這是一部?蒙生命意義的作品。日本黑澤清(Kurosawa Kiyoshi)的【岸邊之旅】(Journey to the Shore),其實就是一個真實與虛幻交融的旅程,描述去世的丈夫重現在妻子眼前,夫妻兩人在日本各地一起旅行,與當地人們交流。片中探討人性中突然失去伴侶的孤寂,該如何重新振作的旅程,雖然女主人翁內在是空虛的,導演的視覺美學掩蓋了空洞的內心,抒情而完美。泰國曾贏得金棕櫚獎阿比查邦維哈斯查谷(Apichatpon Weerasethakul)的【光輝之墓】(Cemetery of splendor),故事敘述在泰國的孔敬,一名寂寞的中年女志工,因緣際會遇到一名患有嗜睡症的士兵,她照顧他,他常常出現幻覺,讓他穿梭在怪異的夢境與幻影之間,電影虛實交錯,影像風格樸實又虛幻。菲律賓導演布里蘭特曼多薩(Brillante Mendoza)描繪天災的新作【獨魯萬的困境】(Taklub),故事從被海燕颱風摧毀過後的小鎮獨魯萬拉開序幕,小城的居民該如何面對所剩餘的希望?這是一部半紀錄片式的寫實作品。

今年的坎城影展除了侯導的正式競賽片【刺客聶隱娘】之外,在「坎城經典作」(Cannes Classics)單元中,他們還特意挑選了剛由徐楓獨資修復完成的武俠片大師胡金銓的代表作【俠女】,片中的影星徐楓、石雋與白鷹,全都出席坎城影展,讓台灣電影更為風光,一洗近10年幾乎沒有作品入圍的窘境。話說回來,台灣電影不能夠完全依賴侯孝賢,或是蔡明亮以及李安,新銳導演該負起承先?後的重責,不然台灣電影是沒有明天的,不該再考量商業市場的需求了,該忠於個人的創作理想,把眼光往世界看,電影創作是需要有國際觀的,總之,我希望台灣的電影會更好。

第68屆坎城影展 得獎名單

金棕櫚獎:【狄潘,此人已不再熱愛戰爭】/賈克歐迪亞/法國
評審團大獎:【索爾之子】/拉茲洛奈梅斯/匈牙利
最佳男主角獎:文森林頓/【衡量一個人】/史帝凡浦利茲/法國
最佳女主角獎:魯妮瑪拉/【卡蘿】/陶德海恩斯/美國&艾曼妞貝考特/【我的國王】/麥雯/法國
最佳導演獎:【刺客聶隱娘】/侯孝賢/台灣
評審團獎:【單身動物園】/尤格藍西莫/希臘
最佳劇本獎:【慢性病】/米歇爾法蘭柯/墨西哥
最佳處女作金攝影獎:【大地與陰影】(Land and Shade)/西薩奧古斯托阿瑟維多(Cesar Augusto Acevedo)/哥倫比亞
終身成就榮譽棕櫚獎:安妮華達(Agnes Varda)
最佳短片金棕櫚獎:【98浪潮】(Waves ’98)/艾理達吉爾(Ely Dagher)/黎巴嫩
國際影評人費比西獎:【索爾之子】/拉茲洛奈梅斯/匈牙利
「一種注目」大獎:【羊男的冰島冒險】(Hrutar)/格里莫哈歌納森(Grimur Hakonarson)/冰島
「一種注目」評審團獎:【炙陽】(Zvizdan)/達利波瑪塔尼奇(Grimur Hakonarson)/克羅埃西亞
「一種注目」最佳導演獎:【岸邊之旅】/黑澤清/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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