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家專訪 前台北市副市長 金溥聰 離總統最近,離總統府最遠

在政治圈裡,他低調神祕,樹敵不少。在政治圈外,他健康豪邁,好友很多。他同時生活在黑暗和陽光的兩個世界裡,來去自如。
有人戲稱他可能是來推翻中華民國的「韃虜」,但他卻塑造了中華民國民選總統的成功品牌——馬英九。


他就是金溥聰。
輪廓深遂,挺拔帥氣。標準的打扮是T恤、牛仔褲和休閒鞋,178公分的勻稱身材,看起來比實際年齡52歲年輕很多。有時候他也會出現特別的造型,例如現在留起小鬍子,過去還曾蓄過長髮、綁過辮子。
金溥聰一直不愛曝光,但卻是政壇不分敵友關注的焦點。政治圈普遍認為,他是馬英九總統最好的朋友與最信任的前幕僚。


蓋世太保

出身皇族放任不羈
自29歲跟隨當時擔任國民黨副祕書長的馬英九從事政黨外交工作後,24年來他在馬英九的政治路上,時常身兼策士、戰將、黑臉、諫臣、文宣高手、救援投手等多種角色,稱得上是關鍵的kingmaker(造王者)之一。
日本前首相岸信介曾經這麼形容,「政治前面一吋都是黑暗的」。金溥聰並不喜歡這個在他眼中黑暗、充滿負面念頭、不確定的政治世界,他也被暗箭射得傷痕累累。
但這位專長政治傳播與民意理論的新聞博士,卻很幸運地恭逢其盛,協助馬英九操盤兩次台北市長、國民黨主席以及今年總統選舉,攻上政治的頂峰。
金溥聰出身滿洲皇族,祖譜記載是「愛新覺羅溥聰」,他和中國末代皇帝溥儀同輩份,是溥儀的親堂弟,所以有人開玩笑地喊他「貝勒爺」。
改朝換代後的金家,移居台南市,只是小康之家。金溥聰的父親是成功大學歷史系教授,獨子也是老么的金溥聰從小頑皮,曾經被國小老師處罰,關在廁所兩小時。高中時放任不羈,是姐姐眼中的「蓋世太保」。但年少輕狂的歲月,不僅讓他的台語練得很道地,也讓他日後操盤選舉時,能敏銳地抓住基層脈動。
從小到大,金溥聰都顯得特立獨行。他政大新聞系的同學回憶,他不怎麼愛念正規書,常穿白衣服耍帥,吸引不少女同學的注意;也會仗義直言,所以得罪一些人。因此日後他赴美取得新聞博士學位,再回到政大新聞系循規蹈矩地當起教授時,簡直是跌破同學和家人的眼鏡。
日後的職場生涯中,他也多次放棄許多人人羨慕的機會,率性地選擇自己想走的路。
他曾以榜首考上國際新聞人員特考,和現任新聞局長史亞平一起受訓了六個月。可是後來覺得從事外交工作,一輩子可能就是不斷重複外派、回國,因此放棄了公職。「我喜歡去探索未知的道路,而不是一條知道出口的高速公路」。金溥聰在接受《遠見》專訪時強調,他一直相信「變化是人生的甘味」。
取得美國碩士學位回國後,他到當時如日中天的《中央日報》擔任記者,是報社第二位留美碩士記者。推薦他進報社的教授很看好他,「15年後總編輯就是你了」,但他只做了短暫的四個月就決定換工作。


金馬組

個性卻與馬巧妙互補
2004年他更做出驚人之舉,辭去大學教職,準備到一家民營電視台當總經理兼新聞總監。但當時的台北市長馬英九一聽到他辭職,立刻找上他,力勸他再進市府幫忙。據瞭解,當時金溥聰問了一句話:「你選總統,我就過來。」後來他義無反顧,放棄新的生涯規劃,重返政壇。
今年3月,激烈的總統大選結果一揭曉,馬英九大勝,金溥聰卻宣布「不入府、不入閣」,甚至進一步決定在7月底遠赴香港中文大學擔任訪問學者,再度讓政治圈意外不己。
為了輔佐馬英九競選總統,金溥聰全力付出。競選期間他帶領六個年輕人,就一肩扛起文宣重任,任務開始前甚至宣示,「選輸了,我一毛錢都不拿。」選舉結束後一週,他才把一年份的薪水領出來。
政界暱稱馬英九和金溥聰是「金馬二人組」,兩人有許多相似之處,也有巧妙互補的地方,因此能氣味相投。
兩人都是獨子,馬英九從小備受姐姐呵護,金溥聰的姐姐們卻看他不順眼。兩人都長得帥、頂著博士學歷、愛運動、潔身自愛,甚至都「龜毛」。性格上,馬英九謹慎溫和、金溥聰敢衝撞。政治路上,一人扮白臉,一人扮黑臉,並肩披荊斬棘。
金溥聰自認是「角色理論者」,他會盡力扮演好被分配的角色。
擔任台北市副市長時,他規矩地穿起西裝、打領帶,認真開會,督導市政,讓馬英九有更多時間布局國民黨黨主席的選舉。他任內雷厲風行許多政策,例如清除南陽街的摩托車、拆除大型商業違建等,行政績效佳。
但帶點孤傲和據理力爭的個性,讓他多次和市議員起了衝突,甚至因被指控騎「霸王馬」,他不惜對簿公堂,花三年多的時間,50多萬元來打官司。


守門員

為馬形象無條件做壞人
金溥聰一直是馬英九最重要的選舉策士之一。多位政界人士分析,金溥聰對民調的分析能力強,敏感度高,對制定不同族群的文宣政策有獨到之處。
一位不願具名的金溥聰好友指出,金溥聰是旗人,常覺得自己是「外省人中的外省人」、少數族群中的少數,所以很痛恨政治人物操作省籍和族群議題,因此力主馬英九應致力於族群和政黨的和解。
馬英九的形象塑造和文宣更是由金溥聰全權主導。一位政治觀察家指出,對於「馬英九」這個「作品」,金溥聰不僅是塑造者,也是管理者。他指出,處女座的他,難以容忍作品的形象有任何的瑕疵,因此對於馬英九的負面報導,金溥聰的反應都「相當激烈」,也因此讓他和一些媒體記者關係緊張。
做為大學新聞系的老師,金溥聰很少接觸媒體。「我一接觸媒體就會產生『火花』,我很堅持新聞專業,要求記者一定要查證,」他說。
「他是保護馬英九的『守門人』,任何有損於馬英九廉潔形象、決策思惟的,都會被擋下,他是無條件地做壞人,」一位資深的政治觀察家分析。
競選總部的幹部指出,為了維護馬英九清廉的形象,金溥聰堅持反對安排馬英九去拜訪有負面形象的樁腳。據瞭解,投票前最後48小時,競選總部有不少人決定採用一個極機密的X檔案,裡面全是對手的黑資料。金溥聰堅決不准,後來馬英九到場,也同意金溥聰的看法。


鐵人

只有山與海能卸下他強悍
政壇流傳一個笑話,形容金溥聰紅不讓的程度。「馬英九的幕僚有三位,第一位是金溥聰,第二位是金溥聰,第三位還是金溥聰。」他因此遭惹不少批評,不過他自己也笑說,人家這樣誇大,讓他辦事更有效率,很多人因此配合度很高。
立委徐中雄認為,金溥聰雖有恃才傲物的缺點,但他當馬英九的禁衛軍,讓小人難近身,缺點就變成優點,可以發揮最大的邊際效益。
他的一位好友說,金溥聰不把經營「好人緣」當作人生的課題,人緣不好是他的決定,他也願意承擔這樣的後果。。
不過,喜歡山,喜歡海,很有運動細胞的金溥聰,在運動的世界裡,就會卸下他強悍、防衛的心防,展現他性格裡充滿陽光、率性的真性情。
他開始慢跑,是年輕時在國民黨黨部工作,長官馬英九丟給他一張慢跑報名表起的頭。在政大任教時,金溥聰也是教職員籃球隊的主將,左撇子的他,用左手射籃。35歲以後,他大量運動,後來更熱中參加鐵人三項,跑步、游泳、騎腳踏車樣樣都來。好友政大新聞系教授羅文輝觀察,金溥聰現在的體力還比大學時更好。打選戰的體力應該來自運動的鍛鍊。


長鰓男人

永遠在自我挑戰
對運動已經上癮的金溥聰,盡可能每天跑山路。清晨7點多,他就跑向家裡的後山,三公里多的路程,上山的途中是他點子最多的時侯,下山的路段則是他反省的時間。
金溥聰有句口頭禪,「這是我今天早上慢跑完想到的點子。」運動常帶給他很好的靈感。跑下坡時,他每次都會看到電線桿上的靜思語錄:「是非當教育,讚美作警惕,嫌棄當反省,錯誤作經驗。」還有石壁上刻的:「大道無為、思法自然」。邊跑他就邊反省。
因為常跑山,被朋友笑稱是「放山雞」。他也愛騎馬,效法祖先馳騁原野的豪邁。他基因裡的「野」,在運動天地裡可以無所顧忌。
到國外旅遊時,可以一天游泳五、六次。有時坐船出海,別人乖乖地穿著救生衣坐好,他不只不穿,一時興起,戴上蛙鏡,撲通一聲,穿著衣服就跳下海游泳。詩人朋友羅智成給他取了個封號「長鰓的男人」。
金溥聰決定轉戰香港,好友覺得,他離開政壇是好事,不必再被攻擊。但大多數政界人士卻不認為,金溥聰能輕易地離開政壇、離開馬英九。
立委徐中雄形容,他所認識的金溥聰就像是金庸筆下的大俠,在任務完成後,瀟灑地離開江湖,但等江湖有難時,大俠會見義勇為,再度拔刀相助。
不過至少眼前,金溥聰決定轉向,再去探索人生路上的另一個未知。(林美姿執筆)







暫別政壇 金溥聰真實告白:

說我是影武者太誇張了!

曬成一臉古銅健康膚色,總統大選過後已經出國旅遊四次的金溥聰,7月中才剛從捷克與奧地利旅遊13天返國。
在7月31日出發前往香港中文大學擔任訪問學者前,他選擇接受《遠見》雜誌獨家專訪,分享跟著馬英九總統一路走來24年的點點滴滴。以下是專訪精華:


1為什麼遠走香港?
問:你為什麼要到香港當訪問學者呢?
答:我去香港,是因為需要遠距離地沉澱一下,充電。留在台灣,很容易會被捲入政治漩渦。
我一直相信,變化是人生的甘味,人生的滋味就來自於變化。我是喜歡變化的,但與家人兩地相隔總是有些不捨。
這次到香港中文大學擔任訪問學者,有機會跨入財經領域,可以拓展自己的視角。從那裡觀察兩岸三地,香港是很好的眺望點。而且這次我可以遇到財經相關的學者、專家們,對國際及兩岸財經做更深入的瞭解。我是抱著學習的心情前往。
問:可是很多人不理解,馬總統贏得大選,你卻要遠走他鄉?
答:這段時間來,我看著馬先生從市長做到總統,我覺得這對國家是有正面效益的,這就夠了。
一選完我向馬先生表達不入閣、不入府的意願,我可以遠距離地幫助他。因為我在他身邊已經被標籤化,型塑出一種刻板印象,讓我對他的幫助變得有限,因為我一定會被說是幕後的黑手、影武者。你想想,如果我公開聲明不入閣、不入府都可以被說成這樣,那我真的入閣、入府了呢?不知會被說成怎樣?
未來,我要多花點時間陪家人,孩子還小,我希望他們童年的記憶中有我鮮明的一部分。此外,我瞭解,「我的階段性任務已經完成」。如果我不離開,在這種媒體政治過度民粹化的環境下,繼續這種核心政治幕僚角色,我只會繼續被污名化,對馬總統不公平,對我更不公平。
問:這意味你不再幫馬總統了嗎?
答:簡短地說,就是我想脫離政治核心漩渦,很多人被吸引進來。我正從核心的漩渦,努力往外游。
我會和馬市長(指馬總統)保持一定的『物理空間距離』。這不是說,我們從此不聯絡,不往來,不再討論政治,這是不可能的事嘛!畢竟我以前是他的幕僚。現在做為一個朋友,我不可能、也沒有理由因為外界的謠言,便對朋友畫清界限,說「為了怕被誤會,我們不要通電話!」(拉高音量說)「我們也不要見面!」(哈哈)未來我會「遠距離地幫忙」。
問:有人猜測,你香港工作結束之後,還是會回來幫忙馬總統?
答:你講得很含蓄,有人說我會「馬上回來」呢!他們都說我會回來,但是我為什麼要隨他們起舞,回答:「我絕不會回來」或「對!我會回來」?
問:大選之後的這段時間,你都做些什麼事?
答:這段時間我是刻意、徹底放空自己。我出國四次,去帛琉、蘇美島、香港,還有奧地利和捷克。最近有關我傳聞最多的時侯,我人正在歐洲。從6月27日出國後,竟然還有部分媒體暗指我是放話要改組內閣的「影武者」,讓人啼笑皆非。這真是太誇張、太缺乏新聞專業了。
我已經都浪跡天涯,走到必須以「地理的距離」來證明自己的心意了。只是我想走自己的路,部分媒體卻不肯放過我。但你等著看!三個月後,對於影武者這類不是事實的揣測,會愈來愈沒有公信力。
問:你這次去香港多久呢?這是你的另一段生涯規劃嗎?
答:我和香港中文大學簽約半年。我已經52歲了,如果65歲退休,我還有13年的時間,倒退計算,我還能積極做什麼事情呢? 這是我要思考的。但我絕不會選擇再做近身政治幕僚的工作。


2如何回應外界的爭議批評?
問:一直以來外界對你有許多批評,你自己怎麼看?
答:外界真的過度把我神祕化。沒辦法,政治有時喜歡創造一些稻草人來做為攻擊目標。我就像是其中一個稻草人。
我在(台北市)新聞處長任內有一句名言:是我的帳我一定認,不是我的帳不要算在我頭上,這是我的原則。
在工作上,我是一個角色理論者,分配我演什麼角色,我就演什麼角色。做為一個前幕僚,或是選舉重要的幹部也好,我很清楚,很多事情得要概括承受。
我在學校教書時,從來沒有人說我強勢。學生認為我是很有親和力的老師。但是進了市政府,大家幫我取很多外號:金小刀、鬥雞、驕傲的公雞。對不起,要當刀,我也要當大關刀。
我記得1998年第一次跟馬市長選舉時,我上政論Call-in節目,那時沒人打電話進來罵我。記得有人稱讚我的形象是一個溫文儒雅的學者。曾幾何時,已變成殺氣騰騰,神祕、剽悍的形象。
看到很多媒體報導討論我,太多的內容不是事實,完全違反新聞專業。你可以有你的主觀意見,這是言論自由,但是意見所依據的事實有沒有確實查證?是否懷有個人偏頗的惡意?先捏造事實,再據以發表的意見一定就是扭曲的。
問:對於這些不是事實的報導,你都不回應嗎?
答:如果我還是官員時,我就有義務要回應。但是我已經不是官員了,我沒有義務回答我認為無聊、不相干或是蓄意對我造成困擾的問題。但是因為我不接受訪問,有些人就把我當成很神祕,誇大我手中握有權力魔術棒,我不需要向每一個人解釋,我不為他們而活。
問:是不是馬總統最信任你,所以外界認為你可以決定很多事?
答:馬市長是我看過的領袖裡,最能博採眾議的人。他是重要決策採共識型的領袖,不是專斷型的,我只是其中一個他會諮詢的對象。很多人從結果推論,說他很多都是採用我的意見,但這不見得是對的,你怎麼知道這建議是誰提的呢?只有當事人心裡明白。但因為我的角色是幕僚,我不可能出來對人家說,這是誰的意見或不是誰的意見,就算報導錯誤,我也只有概括承受。
問:從一個清純學者,變成常常被批評的對象,你的心情如何?
答:我對我的選擇無怨無悔。我從政以來常撞得遍體鱗傷,我自我檢討這跟自己的個性有關。
一是,我看到正當性不足的事情,不論是有關人、事、或政策,我會忍不住想阻止它發生。又如一個公共人物透過媒體所投射的社會形象跟真實的本質落差太大時,我不會在媒體上攻訐他,但我會選擇跟這個人漸行漸遠。但台灣政治圈講究的是:明哲保身、廣結善緣,最忌諱好管閒事、擋人好事。我自認只是75%的政治人,25%的獨立自我,但是我的好友吐槽我太高估自己,應該是倒過來才對。
以前有市議員罵我沒有朋友,我回答:「我的朋友不多,但是好朋友很多。」在政治上,我的態度是棉花後面有塊鐵板,碰到底線我就不太願妥協。我認為我的政治形象是壓低的,而有些人是被拉高超過真實。因為我的幕僚角色就像是彈簧會把我拉低,但一旦對方過度時,我會開始衝撞反擊,直到我把彈簧撞斷。真相也就會比較明顯。
所以外面提我的時候,常常只談外號,像「極核心幕僚」「那個人」「佛地魔」(《哈利波特》小說中的大惡魔),因為如果點名我,但又不是事實的話,我會反擊的,不惜撞斷彈簧。
問:你是新聞系教授,你對於台灣的媒體有什麼觀察嗎?
答:媒體是民主的磐石,代表民眾發問與監督的角色。所以現代民主時代有人稱「媒體民主」(Media Democracy)。但媒體真的要能成為民主的磐石,媒體的專業與報導的品質是很重要的,不能是一味民粹、加工,不根據事實地謾罵。
特別是,我對於部分政論節目的名嘴,實在是無法恭維。我覺得他們的負面念頭像潮水般不斷的湧現,他們隨著念頭、想到什麼就延伸,討論政治像談影劇綜藝。也像夜市的快炒,只求火大、味鹹、口味重。這對台灣的民主政治不會有什麼正面幫助。


3跟馬總統的深厚淵源是怎麼來的?
問:大家認為馬英九在眾多幕僚中最聽你的意見,為什麼?
答:有人說馬英九像是政治叢林裡的小白兔。他從政幾十年,一路通過挑戰,已經做到總統,有這種看法的人,恐怕自己才是政治小白兔。
他從政這麼久,怎可能什麼事情渾然不知,不會判斷意見的好壞?我的意見只是他會採納的意見的來源之一,但外界對我們謠傳很多,甚至連斷臂山說法都出來了,這就是「筆業」與「口業」的問題。你能說什麼?
大家可能看到的是我跟他相處時較輕鬆,好像我在的時侯,他比較放得開。這是因為他瞭解我不是一個那麼複雜的人,所以看到我會比較愛開玩笑。
我從29歲開始跟他一起做事,分分合合,到現在都相處20幾年了。彼此互動不是公務,就是公開運動場合。
問:你跟馬英九是什麼淵源呢?
答:1985年,我到國民黨國際關係室應徵工作時,馬英九自己擔任主考官,那時他是國民黨最年輕的副祕書長,只有35歲,大我6歲。後來我就跟著他從事政黨外交工作。我出國念書取得博士學位後,回政大教書。那時他也辭政務委員職位到政大任教,我們兩人變成了同事。
所以我和馬總統,長官和部屬,朋友、同事都經歷過,現在應該又算是朋友了。
問:其實很多人認為你從政,主要是為了幫助馬英九?
答:我對人有直覺。我認識馬副祕書長時,就覺得他的特質對台灣政治會有好處,台灣會需要這樣的領導人。涉足政治久了,我更確定我的直覺是對的。
他很腳踏實地、任謗任怨、始終如一。馬英九的認真,即使他的對手都不能否認。
在政治人物裡,他算是寬容大度。這麼多人敢罵他,他回嘴非常少,偶而為之。
我自己思量過,我從政,就只跟馬英九從政,因為他不但能賞識我的優點也能包容我愛衝撞的缺點。西方有句俗諺:誰帶你去舞會,你就跟誰跳舞。我自認是注重江湖道義的人。
問:在馬總統的政治路上,你幫他處理過很多事情,所以很多人覺得你權力很大?
答:我是一個很注重政治分寸的人,絕不自作主張做逾權的事。只是我不常上媒體做一些細節的事實說明。有人揣測我是一個逾權的人,那也太不瞭解馬英九了。如果我是這樣的人,馬英九不會信任我的。
有人說,馬市長好像都聽不進對我的批評。不是的,我認為是因為他瞭解我的為人,別人如果把莫須有的罪名加在我身上時,他很清楚,我不會做那種事。
說到權力。你或許該說我有影響力,但幕僚的影響力是建立在非常脆弱的基礎上。如果你老是凸槌,或做些狗屁倒灶的事,馬英九是個正派的人,他就不會再信任你了,哪裡還有影響力呢?政海沉浮,來來去去的劇本不斷上演,但想不開的人就會把箭頭指向我。
問:最近和馬總統的互動多嗎?很多報導還是影射你涉入一些決策?
答:你說完全沒有接觸,是不可能的。但是一個國家機器在運轉時,是每天的工作,我又不是總統府官員,現在我每天在家裡做自己的事情,怎麼可能全職在裡面去幫市長(指馬總統)操盤呢?我現在連會都沒有開,很多事情事前不知道,事後也是從報上看到。
問:外傳你在劉兆玄院長之前,曾先面試過所有閣員?
答:這種說法真是太荒謬了,完全不是事實,媒體沒有查證。
我想很多閣員會暗中同情我這個苦主。媒體上很多人談到我時,多與事實不符。我覺得背負太多,已快超過我的負荷了。
問:有人說,你和馬英九的個性互補,也有人說你們很相像?
答:人與人相處自然就會互相影響。幫他久了,也會培養一些默契。我跟他學到很多,他工作很仔細認真、很有自我紀律,對我有很大的影響。讓我從年少時的任性不羈變得有自我紀律。
我的一位大學同學說,你大學不是這個樣子的呀!我回答說,同學,你覺得現在的我,不潔身自愛能逃得過狗仔的監督?
問:你能長期獲得馬總統的信任,一定有你的長處。你覺得自己的長處是什麼?
答:這應該問馬總統。我想我之所以得到信任,或能夠在某種程度上被授權,或許是與我的效率和執行力有關。我自認是no nonsense business style,有任務時,我不會跟人哈拉寒暄,鐵面無私。我是典型的can get the job done(完成任務的人)。
馬先生或許都已不記得,當年他第一次選市長時,他曾對人說,我是他的trouble shooter(解決問題的人)。但後來市議員常說我是trouble maker(製造問題的人)。我覺得我trouble shooter的能力遠超過trouble maker,but I am a trouble maker, too(但我也可以是問題製造者)。因為要解決問題,有時侯要面對衝突對立。要打破現狀,一定會得罪既得利益。
我曾半開玩笑地跟馬市長說過,我走錯行了!我自認最大的長處是執行力。只要我答應把事情做好,我一定會努力精準地完成。所以我最適合做跨國公司的CEO,因為他們只看業績成效,得罪人沒關係。但在政治裡,執行力不等於業績,政治裡要講求人和,廣結善緣。
問:你的政治生涯中,政敵似乎真的不少?
答:那要看你怎麼定義,不喜歡我的人有,但喜歡我的人也很多。我知道我有時柔軟度不夠。我有一天去照X光,醫生說我的脊椎太直了。我說,醫生你終於解釋了我為什麼對人彎不下腰的原因。


4今年總統大選文宣戰最大成就是?
問:這次選戰文宣很受好評,成功的關鍵是什麼?
答:打文宣我最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是「要貼近真實」。我打過四次選戰,和民進黨的廣告比起來,我們的文宣都盡量貼近事實,才能夠經得起檢驗。
文宣也要知此知彼。民進黨到最後推出〈逆轉勝〉時,我就算準他們會把帽子反戴。因為李應元先生91年市長選舉時,推出的一個廣告就是把帽子反戴,只是播得少,知道的人不多。所以我們是「待敵者逸」。
此外,兵貴神速。我們其中一個反擊對手說粗話的廣告,從構思到電視上播出花不到72小時。
問:最滿意的文宣廣告是哪支?
答:我個人最喜歡的文宣是〈天燈〉。當廣告公司跟我提案時,他一放音樂,說明構想,五分鐘不到我就說ok。廣告公司的人都嚇一跳,因為他們都知道我是有名的難搞。
但好東西我一聽就知道。看到好的廣告,我會不自主起雞皮疙瘩,這就對了。
〈天燈〉廣告中,光是翁倩玉歷盡滄桑的歌聲,就讓人感動。不過我承認我還是很龜毛,燈上寫什麼字都要改,鏡頭的遠近、人的表情都要細算。
〈快樂頌〉也是我很喜歡的廣告,火力夠強。貝多芬第九號交響曲的這首快樂頌,是民進黨選舉場常用的音樂。
民進黨在第一場造勢晚會上,他們仍舊在介紹巨頭出場用。我在家裡看電視時,心想,貪污腐敗、民怨沸騰,他們還用這個音樂,這就激發起我的靈感。做出「民進黨快樂,台灣快樂嗎?」的廣告。
我還特別指定要造勢場原音!背景音樂裡頭有「總統好、阿扁好」的口號。(高舉拳頭)這個廣告是一曲雙關,聽不懂快樂頌的老百姓,也懂得文字的意思。
〈準備好了〉這支廣告是針對藍軍選民的催票廣告,目標是要激勵藍軍士氣。
問:後來〈準備好了〉〈馬上好〉的廣告被拿來做施政的攻擊,你感覺如何?
答:那個〈準備好了〉,當時要傳遞的訊息是準備好政黨輪替。「大街小巷都瀰漫一股氣氛,台灣需要改變,改變才有機會」,所以我們準備好,投下選票,改變台灣。至於〈馬上好〉的廣告,是有人自發性做的,不是文宣部也不是國民黨。


5怎麼看馬英九民調下跌?
問:馬英九上台後至今,滿意度民調下跌,你怎麼看呢?
答:我對優秀認真的人、懂得修正的人是有信心的。只要認真堅持,就會克服困難,馬政府才上任兩個多月,應該要給他們多點時間。
而且,他是一個願意下真功夫、不喜歡炒短線的人,檢驗他的成績,是需要一些時間的。
日本前首相岸信介說過,政治前面一吋都是黑暗的。他上任總統後的這段時間,對國家機器的領導,需要摸索。
主持台北市政府時可以形容為划龍舟,每個槳手都很重要。但現在馬總統是在駕駛汽艇,機器龐大,他要練習如何去操作按紐,操作引擎,給他一些時間。
問:最近馬總統希望藍綠和解的一些做法,好像讓國民黨覺得被背叛,綠營也不買單,你覺得他陷入困境嗎?
答:他做很多動作,出發點就是疼惜台灣,為了和解和休養生息。譬如在監委提名過程中,他表現的是和好、包容。只因為藍綠撕裂對立得太厲害了,美意被曲解成不照顧自己人。
八年前陳水扁做藍綠和解的動作時,民意滿意度達到八成。八年後,馬英九做這樣的事情,卻被人家罵不照顧自己人。這是因為社會氣氛被激化,扁政府八年來把人的鬥性、對抗性都逼出來了。
他是努力要彌平傷口,不像扁政府過去一直在傷口上灑鹽搓揉,但有些人陷在對抗性思惟裡太久了,對於馬英九的寬厚、善意的和好動作不太能接受。
當然,推動和好做法是可以學習修正的。推動過程中,分寸的捏拿要得宜,才方可避免負面後遺症。
政治本來就是進跟退之間要捏拿。握有權力的人,身段柔軟絕不是懦弱。考試委員過關就是他柔軟的表現。
問:最後談談即將到新環境,你的心情如何?
答:見素抱樸,少私寡欲。感覺自在和快樂才是最重要的。老子說過,「功遂、身退、天之道」,有些事要堅持,有些事該學會放手。這之間的分寸並不容易拿捏,我還在不斷摸索中。(楊瑪利、林美姿採訪,林美姿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