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糖畫/付令

學糖畫/付令

付令

多年過去,我仍記得那個清晨,太陽紅得像醃熟的鹹鴨蛋黃,從楊樹林的薄霧裏浮起來。我搭著三輪車駛過新建的大橋過河,泛白的浪頭正舔著橋樁——此行目的拜師學糖畫。進入村莊,在一處絲瓜藤掩映的土牆院裏,麥芽糖的甜香已混著柴火氣飄了出來。

見到糖畫劉師傅,一個不到三十歲的非遺傳承人,這倒是很出乎我的預料。他說他本來就是學美術專業的,大專畢業後上過一段時間的班,後來出於興趣和愛好,乾脆專職從事非物質文化遺產糖畫的研習。

眼前這個年輕人,牛仔褲膝蓋處磨得發白,卻能把祖傳的糖畫口訣背得一字不差,而且理念也很現代。劉師傅的銅勺在大理石板上游走,糖漿落下的軌跡讓我想起長輩們寫春聯時懸腕的毛筆。“看糖色要像看天色”,他舀起一勺金黃的糖稀對著陽光,“亮得能照見睫毛時畫鳳凰,一旦發黑就只熬糊了”。我問,“那是焦糖嗎?”他說是。話音未落,只見他手腕輕抖,糖絲在石板上層層綻放,最後用刮刀鏟起——那栩栩如生的鳳凰竟似要迎著晨光飛舞。

觀摩容易,動手挺難。我的初始作品始於畫虎不成反類犬的“胖蛾子”蝴蝶、短腿奔馬……而一不注意,腳邊爐子裏的糖稀就會凝成塊,甚至變糊。劉師傅把糊糖塊掰進粗瓷碗,沖上井水遞給我:“祖師爺給的見面禮。”甜得發苦的糖水裏,我品出了手藝的苛刻。當天下午,我就畫出能認出翅膀的蝴蝶、算是有點像樣的飛馬。劉師傅的母親正忙著蒸饃,白霧裏傳來嘮叨:“這小夥子的手藝還是比我們小強強多了。”小強,一個十四歲的少年,劉師傅的侄子,算是我的同門師弟。他手指捏著銅勺,糖鯉魚在他手下甩尾翻身。畫魚、畫馬,畫牛,畫仙桃,我們很快就基本學會了。畫龍費了些功夫,光龍涎就不容易。

真正的考驗是立體糖畫——龜蛇同壽。聽說是立體糖畫,小強突然變得莊重,用抹布反復擦拭石板本不存在的灰塵。澆鑄過程宛如混泥土施工:龜殼的糖漿要稠得能托住重量,蛇身的糖絲需趁熱盤繞,點眼睛時必須屏住呼吸——師傅說這是“給糖胎吹魂”。

離別那天的早飯格外安靜。八仙桌上的燜子炒臘肉幾乎沒動,師傅的父親默默往我行李裏塞了捆青竹簽,母親則遞給我一大包炒南瓜子。小強突然沖進屋,往我手裏塞了個溫熱的糖團——是只缺了半只耳朵的兔子,糖漿裏還混著灶灰。“下次來我們再比試比試。”師傅最後遞來的藍布包裏,除了銅勺刮刀,還有張轉盤彩畫。

在劉師傅的提醒下,我用手機記錄了各種圖案的製作過程,筆記本也記下了配方和工序,以免將來遺忘。偶爾,晨光斜照進窗戶,眼前總會浮現那個霧氣氤氳的早晨:小強點的龍睛在陽光下詭譎地眨動,劉師傅站在絲瓜架下,正用手機拍下糖鳳凰展翅飛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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