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給妳的情書

九百餘年前,李清照在與趙明誠相別兩地時,曾寫下思愁的詞句;拿破崙用鵝毛筆寫給喬瑟芬,他的愛只有與日俱深。我們都曾經在一張空白的信紙前,思忖著怎麼把飽滿洶湧的情感,化成永恆的墨印。張懸寫給母親,韓麗珠寫給城市裡的寂寞人,只有在那些白紙上,書寫真正有了意義,哪怕地址暈糊失遺。


張懸 給另一個值得的女人

Q:你寫信的對象是?
A:我一開始在想,生活中有誰會寫情書給我,但這念頭很快就過去,變成誰想收到我情書,於是想到我媽媽。她是我認識中性格最單純的人,和所有女生一樣,渴望被寵愛、付出,並且看到對方樂於接受的。媽媽是國文老師,以前會去投稿,表達她對父母的感情,但很少有人把她當成對象。其實由我來寫情書給她,說服力很薄弱,身為女兒對她說你很美很好,沒什麼用,但我還是希望媽媽知道她是很值得收到情書的人。
我媽媽當過女人、婦人,但她在女孩子時期沒有這樣的機會。那個年代比較保守樸實,不像現在愛就要大聲說出來。我終其一生在情感上得到很多人的祝福,但媽媽這樣越低調樸實的人,越少被特別關心,她其實需要很大的鼓勵讚美。

Q:媽媽對你的重要性?
A:我媽媽像我的哈哈鏡,我在她身上看到所有自己不想變成女人的特質,包括癡心愛著一個人、付出、對人毫無心眼、容易被哄騙…她是我在青春期告誡自己以後不要跟她一樣的人,因為我可能承擔不了那樣的風險。我看待事情比較複雜悲觀。儘管如此她因為給了我潛移默化的基礎,還是影響我最大的人,讓我知道即使像我這麼悲觀,世上還是有單純的人存在。他們真的那麼善良,以致於看起來很情感氾濫。她讓我相信人還是有無比的大喜悅跟大悲傷,使我看人能帶有種天生的包容跟理解,每個人情緒不一樣,但擁有這些情緒的人都可以是很真實的。

Q:你想像她讀完這信的心情?
A:我無從想像耶,我是雙子她是雙魚,兩個差多少啊!你跟她說外面天氣很好,她會說哪裡啊明明就有風。所以我真的不知道她會怎麼樣認為。有些人聽到人家跟自己說你很好,第一個反應會害怕逃避,有人會超級開心因為很久沒聽到這種讚美,有些人會很安慰但沒什麼表情。我希望她讀完信能瞭解,我看見的她,是我已經消化過的東西,不是出於女人單純的維護或愛,是出於另外一個女人對她的瞭解。希望有天她慢慢能體會,有另一個女人從不認為她過份單純或天真。我們是不一樣的女人,但我們一樣都很好。


韓麗珠 給心房酒店的住客情信




情書內文:在那個你不存在的地方,難過的時候,我到酒店外的一條河散步。陽光差不多褪盡,大群的鳥從一個隱蔽的地方,飛到另一個更隱蔽的地方。那是深灰的鳥,飛得很低很低,牠們投在地上的影子,就是你的名字的意思。
你會知道難過吧,那是一種重量,不斷在心裡增加,而且找不到,釋放的空隙。如果我們感到難過,那很可能是因為,人的心是一個酒店,但我們永遠無法得知,那裡有多少個房間。不同的房間住著不同的人,人們來了又離開,門打開了又關上,每一位住客都只是陪伴著酒店,一段短促的時間。
遇上每一個人,都是一種學習,如果我們還是無法走出難過的影子,那是因為,學習的過程還沒有完結。我不相信河邊的樹,沒有屬於自己的悲傷。其中一棵,那麼慈悲,在我憂愁的時候,讓我知道,所有極恨和極愛的人,在生命裡出現,只是為了從對方身上體認到種種必須學會的事,然後分開,各自走各自的路,當中的一切貪、癡、嗔終將成為過去。我始終無法肯定,我要學習的,究竟是放下你,還是走向你,或只是認清,某個軟弱的自己。
而我只能感激,所有已經發生了的事情,例如鳥飛過,例如你經過了我。

Q:你寫信的對象是?
A:住在心裡的人。

Q:為什麼想寫給他?
A:住在心裡的人是一類奇怪的人種,他們像鏡子般提示我現時生活的所在,從它們對事物的反應,我會更明白自己和四周的事物,如果那個人能住在我的心裡,即代表我們在某方面產生了無法分割的連結,談話和分享便成了增進彼此靈性的活動。

Q:這些人從何時開始住在你的心裡?他們有離開的時候嗎?
A:他們是一些很好的朋友,也可以小說裡的角色,有些人會在心裡住上一陣子,有些人會隨時間被遺忘,然後不再聯絡,每一人的情況都不一樣。

Q:這些人對你的重要性?
A:這些人是我可以談話的對象。我一直有寫信的習慣,不只是寫給情人,也寫給朋友,表達比較深刻的關係。倒是沒有寫過信給家人,雖然大部分的時間我都和家人住在一起,但那樣的親近不意味著絕對的親密,我有點刻意地保持距離。其實我的朋友不多,真的能深入談話的大概只有三人,如果真的寫了信,一定會寄給他們,若寫信的對象是小說裡的角色,就會幻想他們的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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