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岸國緯情》不是每場交流都政治化，有些只是認真寫新聞

心中始終懷抱一個信念：不靠說教，而用實踐去影響對岸的年輕人，讓他們理解媒體作為公器的意義。他們對新聞的認識越深，也就越懂得何為自由與責任。這就是我所相信的交流價值：不是輸贏的角力，而是價值的滲透。（圖／取自網路）

作者／倪國緯

日前讀完《紐約客》資深編輯Joshua Rothman撰寫的〈Will A.I. Save the News?〉，心中久久難以平靜。文中談到，人工智慧正以驚人的速度滲透新聞產業，不僅重塑內容製作的方式，也可能顛覆新聞本身的價值與角色。這番觀點觸動了我深層的記憶，讓我不禁回想起多年前在北京，帶領一群年輕記者一起追尋新聞理想的日子，那段歲月，如今想來，依然熱血沸騰。

從一張白紙開始的理想實驗

當時，我與幾位同事被公司派往北京，與當地媒體合作創辦一份產業報紙。也許是因為內容與政治無涉，當局默許其存在。為避免流於媚俗或被現實妥協，我們堅持只聘請剛從大學畢業的年輕人。他們沒有包袱、沒有慣性，就像一張張等待被書寫的白紙。

這些新鮮人對新聞幾乎一無所知，既不懂採訪，也未曾聽聞新聞倫理。他們常抱怨薪水微薄、書價太高，買不起專業書籍。後來我發現，大陸的書其實只要十幾塊人民幣一本，於是我索性自掏腰包，買下許多新聞與產業相關的書籍分送給他們。每周會議時，我逼著大家交出讀書心得，不是為了績效，而是希望他們真正理解什麼是「為公眾服務」的新聞精神。

青澀年代的荒唐與堅持

在這群年輕記者中，有人聰明、有些頑皮，也有些火爆脾氣。有次，一位記者因稿子未被採用，怒氣沖沖跑進我辦公室，笑中帶刺地說：「你台灣家住哪？我爸是導彈學院的教授，你不登我的稿子，我叫他把飛彈瞄準你家！」說完自己先笑了出來。那不是威脅，而是稚氣未脫的抗議。

還有一位主跑軟體產業的記者，她的文章屢屢被我退回。有天她不滿地說：「你們台灣人只會做硬體，新聞也只看硬體，但未來是軟體和遊戲的時代！」那年她才二十出頭，語氣卻篤定。多年後回想起來，她的話竟字字成真。

那一則來自麻將桌的世界獨家

最令我難忘的，是一位記者突然送來一篇稿子，內容是聯想將併購IBM個人電腦部門。當時這則消息無人敢信，甚至台北總公司還打電話要我撤稿。我立刻詢問她消息來源，她堅定地說：「你教我們，記者的底線是保護消息來源。我不能說。」

我半信半疑，致電一位剛離開聯想、與我熟識的高層確認，對方只回了一句：「我離職時簽了保密協議，無可奉告。」這讓我決定刊登，並在標題前小心翼翼加上「據傳」二字。此後的一年，我要求她持續追蹤，她總能拿出新的進度。直到聯想正式召開併購記者會，我對她說：「妳拿到了全球大獨家，我們對得起讀者，也對得起自己。」

多年後再見面，我問她真相。她笑著說，消息是從一場麻將局上聽來的，當晚她與三位業界老闆同桌打牌，酒酣耳熱之際，有人無意間洩了口風。為了每月更新稿件，她只好持續赴局，幾次輸到身無分文，連晚餐錢都沒有，卻又不好意思向我申請報銷，怕我罵她上班打麻將。那一刻我忍俊不禁，卻也深深佩服她的膽識與執著。真正的新聞，往往誕生於這樣不合規範卻無比真實的現場。

理念種子在異地悄然發芽

幾年後，他們離開團隊各奔前程。有一次，一位當年最常抱怨的記者私下對我說：「現在我所在的媒體，老闆常要我們幫企業寫正面稿，但我都不肯接。」我聽了，內心感動萬分。當年我費盡心力灌輸給他們的新聞價值，終究還是落了地，長出了根。

在北京的那些年，我們心中始終懷抱一個信念：不靠說教，而用實踐去影響對岸的年輕人，讓他們理解媒體作為公器的意義。他們對新聞的認識越深，也就越懂得何為自由與責任。這就是我所相信的交流價值：不是輸贏的角力，而是價值的滲透。

不要怕交流，該怕的是放棄影響力

如今AI即將接管新聞的骨幹結構，我反倒認為，我們更應重申新聞的靈魂與意義。台灣社會近年對兩岸交流疑慮重重，談合作就怕統戰，談接觸就怕被滲透，這樣的恐懼其實更像一種自我設限。當我們連對話都不敢，那才是真正交出了話語權。

曾經，我們有自信以理念感化對岸；現在，我們卻害怕理念會被統戰。但事實證明，只要願意踏出一步，就可能改變一個人、一群人，甚至一個世代。新聞如此，社會亦然。

在這個AI寫稿的時代，新聞不該只是輸出資訊的流水線，更應是情感與信念的載體。新聞之所以可貴，不是因為它快速或聰明，而是因為它真誠、有血有肉。我們不必恐懼科技，也不必拒絕交流，更不能遺忘我們曾經引以為傲的勇氣與信念。唯有不忘初衷，台灣才能真正走得穩、走得遠。

倪國緯，台灣出生長大，畢業於中興法商（現為台北大學），後赴美國雪城大學攻讀碩士，並在大陸北京大學攻讀博士。其父親1949年從昆明離開大陸，而兩個孩子卻在昆明出生，再加上他娶了一位大陸妻子，這段奇緣讓他對大陸的發展格外關注。在北京工作十餘年，先在兩岸合資公司，後來到大陸公司工作，與大陸員工相處融洽，深入了解他們的想法，對大陸的發展和百姓的生活有著獨特的見解和深刻的理解。倪國緯將藉由自己的經驗和知識，向大家介紹大陸的最新動態和發展趨勢，促進兩岸交流和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