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素人,作亂有理!─ 貧窮青年的奇幻旅程

在因參加反核活動而認識「素人之亂」的朋友前,日本從不在我未來的計畫之中。2012年11月,我第一次來到了東京。從車站到電車車廂內,東京人閃避彼此的眼神令我印象深刻,彷彿多看他人一眼也是失禮的冒犯。在台灣,我從小就常聽到日本是多麼先進之類的話語,莫非這就是台灣人追求的未來生活嗎?疏離與冷漠,所謂已開發國家的都市生活……

到高円寺體驗波西米亞
從東京市中心的新宿車站搭乘JR(Japan Railways)中央線往西七公里,「高円寺站」是一個不會在一般觀光地圖上出現的地方。儘管村上春樹的暢銷小說《1Q84》曾以高円寺周圍作為場景,但這個因租金和生活費較低,吸引東京單身年輕人、龐克和飛特族(註1)聚集的住宅區,並不太為外人所知。

除了車站附近的二手古著店和車站南口的商店街之外,這個地區的其他店舖主要為供應居民日常生活所需,且因都市擴張和生活型態改變,許多店面都已歇業。

從車站北口往西邊走,會看到一條因作家禰寢正一的「直木賞」小說《高円寺純情商店街》而得名的街道。走過賣生鮮蔬果、魚肉和二手衣的小店,經過高架鐵道下自彈自唱的街頭藝人和外頭貼著年輕少女海報的風俗店(註2),就會進入「素人之亂」店鋪群聚集的「北中通商店街」。

這裡是當地相對沒落的商業區域,歇業的老店家卻提供了年輕人介入的機會。你可能會看見全身龐克裝扮的年輕人與穿著家居服的歐吉桑們,一同坐在由中國移民第二代所經營的廉價小吃店中,吃著350日元就能吃飽的咖哩飯;轉過身,又看到「素人之亂」店員們在街上與年長的鄰居喝小酒閒聊。在這裡,可以明顯感受到一股波西米亞的自由氣息。

他們愛的不是醜,是理念
「素人之亂」是2005年起由一群超鏘的活潑年輕人在大城市中以開設奇怪的小店鋪所構成的貧窮人生活網絡。素人們透過有趣的活動來實踐社區的獨立與自治,以創造「自己的街道」為目標生活著。他們力行不在外頭的連鎖商店消費,而是互相光顧自己人的商店。他們把青年貧窮的抗爭變成派對,希望把循規蹈矩的街道變成人民的遊樂場。

目前在北中通一帶仍營業的「素人之亂」店家,以店長松本哉與一群屬於「龐克搖滾勞動組合」成員的店員們共同經營的五號店(販售回收二手家用品)和十四號店(販售二手家俱)為中心。此外,還有身兼咖啡店與食堂的十六號店、販售古著小物的十三號店、販售二手衣的六號店,在六號店隔壁的十二號店則是活動中心,除了提供社區各種聚會活動之用,也是發射半徑只有五十公尺微弱訊號的「素人之亂類比FM廣播電台」所在地;最新開幕的二十號店「未完成」則由年輕的女店長北浦楓子以超低廉價格販售從亞洲諸國帶回的地攤生活小雜貨。除了高円寺外,日本其他地區也有加入素人之亂番號的聯盟商店。

在中北通這條街上,你很自然可以聽到類似這樣的對話:

「你看這個,很醜吼!」

「對啊!只要一百圓,太好了,我要買!」

「やばい(糟糕)!」是平常對話常出現的字眼;B級「惡趣味」(Bad Taste)則充斥在空氣和商品當中。在高円寺出沒的年輕可愛女孩,往往厭惡百貨公司裡的高級專櫃,而崇尚自製服飾和醜怪的裝飾。甚至,在日本人通常會正經地自我介紹的場合,也常會聽到奇怪的對話:

「這是我的朋友,台灣來的愚蠢傢伙(まぬけ)是也。」

「真的嗎?哈哈哈!太糟糕了!原來是自己人唷!」

他們搞的不是笑,是生活
素人之亂的威力,不是平時經過高円寺的外地人所能體會。白天,眾人就跟一般顧店的人一樣平凡地工作。對習於以獵奇眼光看待先進國家的事物,從小耳濡目染原宿、澀谷最新潮流的台灣人來說,也許北中通看起來不過是個不夠時髦、龐克裝扮年輕人較多的平凡商店街。但一到夜晚,深入其中,才能真正見識到這夥人的特色。

在屋內稍微漏水的十六號店「なんとかBAR」(Nantoka Bar),白天是咖啡店,晚上則變身成高円寺的深夜食堂。這裡每天的店長和菜單都不同,是由素人之亂的朋友們輪流經營,甚至開放讓有好手藝或會喝酒的外地貧窮青年和外國背包客在此排班,於寸土寸金的東京賺取旅費(據說,曾有個只下過一次廚的台灣人,也在這裡大膽做過生意)。

Bar裡出沒的客人形形色色。共產黨籍的本區青年議員、畫少女漫畫的中年大叔、學生、從事房地產仲介的韓國人、為「工作貧窮」發聲的作家、尼特族(註3),甚至大企業的職員下班後都會到這裡喝兩杯,與大家交流各種訊息。在這裡,吸引人的不是前衛的室內設計或精緻的日本料理,而是像同樂會般的歡樂氣氛。素人們詼諧搞笑的功力,讓不會日文的我也能與大家用漢字筆談,一起搞笑。

有別於東京給人的疏離感,這裡是可以與他人分享情感和觀念的地方,增進社群生活感的重要場所。每周五下班後,甚至常見不同的市民團體前來這裡發放反核或環境運動的傳單。在這個素人們的聯誼廳裡,你永遠不知道還會遇到什麼樣的人……

「有時間但貧窮」也是選擇
日本大學應屆畢業生若進入會社當社員,起薪約有七萬台幣。雖然東京房租比台北貴一倍,但其他生活費差距並沒那麼大。當日本社會震天響地檢討自己的青年問題時,我們也會被種種名詞所囿,總以為日本人生活得很慘。但若以物質生活開銷來說,台北年輕人比東京年輕人困難多了。當然,因為文化的差異,我們比日本年輕人擁有更多選擇生活方式的自由,這是台灣的小確幸。但我們這一代在樂天生活的同時,對於加諸自身的壓迫卻似乎不在意,彷彿革命早已結束,令人不知是喜是憂。

「素人之亂」承認我們這一代的現狀不但爛到谷底,還有可能更爛;也正因如此,我們必須以自己的眼光,創造並肯定由自己所定義的新價值結構。年輕人追隨主流期待,接受一般工作,雖然可以享有較豐裕的物質享受,但無法將自己從工作中解放出來,只是像小說《美麗新世界》(Brave New World)所描寫的一樣,成為國家、企業的高級奴工。「素人之亂」提供了一個重要的洞見:假使我們無法爭取到真正的平等,至少可以嘗試在現有框架下有更多發展可能,讓「有時間但貧窮的人」能快樂、自由,而且有尊嚴地生活。....(全文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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