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蘇麗珍

蘇麗珍,張曼玉在王家衛電影裡所飾的角色。
首度出現,是在1990年的【阿飛正傳】(Days of Being Wild)。
她是體育館小食部的服務員。英俊不覊的張國榮探聽並故意說出她的名字,並預言她定會夢到他,然後用「1960年4月16日下午三點前這一分鐘的朋友」,和她變成兩分鐘、一小時、進而發生親密關係的男女朋友。然而當她更進一步地想要名分時,他退卻了。
原本選擇分手的蘇麗珍,後來回頭找過這男人,但他已和舞女咪咪(劉嘉玲飾)同居。灰心、想不開的蘇麗珍,遇到好心的巡邏警員劉德華,聽她訴苦,陪她走了好長一段路,然後告訴她:「如果你想找人聊天,可以打來這支(公用)電話,每天大概這個時間,我都會經過這裡。」電話沒響過,他就轉行跑船去了。
我一直很喜歡那顆鏡頭:劉德華明明已經放棄,轉身離去,畫面卻還傍著電話亭不捨。而蘇麗珍絕對想不到:跑船的劉德華在菲律賓遇到尋母未果的張國榮。前者假裝不知後者的過去,直到張國榮在一場毆鬥中身負重傷,劉才問他記不記得某年4月16日下午3時他在做什麼。張國榮說,要記得的,他永遠記得,但要劉告訴蘇麗珍(張曼玉),他已經不記得了,這樣對大家都好。原來在他死前,也沒忘她。而那個寂寞的電話亭,卻在此時響起了。
故事最後,莫名其妙,也石破天驚,梁朝偉終於登場。修指甲、梳頭髮、數鈔票、出門,沒說一句台詞。整場戲一鏡到底,壓縮在個伸直脖子就會頂住天花板的房間裡。電影結束。
之後王家衛拍了【重慶森林】(1994)、【東邪西毒】(1994)、【墮落天使】(1995)、【春光乍洩】(1997)。然後【花樣年華】(In the Mood for Love,2000)又鑽進了1962年的香港。
此時的蘇麗珍已經是個秘書,還有個新的稱呼:陳太太。夫妻倆搬進香港一棟上海人聚居的公寓裡,差不多同個時候搬進來的,還有報館編輯周慕雲與妻子。我們終於知道梁朝偉演的角色叫什麼名字了。
蘇麗珍和周慕雲發現自己的先生、老婆有染,兩人原是為了報復出軌的枕邊人而刻意走在一起,走著走著卻迸發了真感情。然而即使在南洋酒店的「2046」號房獨處多少時光,「我和他們不一樣」宛如一句緊箍咒,鎖住彼此的情慾與身體。當對方變成消失的歲月後,周慕雲只能把心底的秘密,埋藏在異鄉的樹洞裡。
為了展現那股低壓底下的賁張情慾,王家衛把走路、坐車、上下樓梯、擦身而過……,都拍得看似無戲,情緒張力卻飽滿得緊。在捕捉男女主角蟄伏於禮教、欲迎還拒的情態上,功力直追費穆的【小城之春】(1948)。
張曼玉在【阿飛正傳】和【花樣年華】都叫蘇麗珍;所以【花樣年華】應是【阿飛正傳】的續集嗎?王家衛說:「與其說是續集,倒不如說是一種變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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