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太棋局中的先發後制：美中航母對峙的安全啟示／魯云湘

魯云湘（國際事務研究者）

五月下旬，中國大陸的遼寧號（CV-16）與山東號（CV-17）航母編隊，分別駛入西太平洋與南海地區，與美軍尼米茲號（CVN-68）、華盛頓號（CVN-73）形成罕見的「雙對雙」對峙場面。此不僅彰顯大陸海上力量遠洋投射與聯合作戰能力，也再次影響亞太區域安全的平衡。在這場沒有固定演習腳本的較量中，「先發後制」的戰略概念，成為破解僵局的關鍵，為美中雙方國家安全戰略，提供新的思考視角。

西太平洋與南海地區，作為第一島鏈的關鍵邊緣，長期以來一直是大國角力的前沿。隨著大陸海軍現代化的加速，自去年11月起兩艘航母編隊同時行動，已初步展現其「多航母協同、持續遠洋投射」的能力。這對美國在亞太的「再平衡戰略」構成顯著壓力，使其在維持日本、關島、澳洲基地航艦輪換的同時，需在南海與東海兩個方向上，兼顧制海與制空任務。若大陸再增加航母戰鬥群的編隊，如福建艦（CV-18）的服役，將使美軍航母輪換壓力倍增，更直接挑戰美國在亞太地區的海上優勢，極可能重塑區域海上力量平衡。

而美中競爭再度升溫為「暖戰」，使得西太平洋沿岸國家面臨「選邊站」的兩難。日本早已強化與美軍的聯合演訓及情報分享。然而，若大陸航母編隊持續在鄰近海域巡弋，將促使日本自衛隊的防禦體系，加速轉向遠端反艦與遠程偵監能力。韓國則面臨其最大貿易夥伴的經濟利益，以及與美國同盟關係之間的拉扯。雖然當前韓國總統由李在明當選，其對中政策可能更傾向務實合作，但若美軍要求朝鮮半島基地提供更多協助，仍將使首爾陷入政治與安全的多重壓力。東南亞國家則更傾向於「不站隊」，試圖在經濟上維持對中合作，同時在安全上保持對美盟友關係。然而，美中對峙所帶來的海上緊張，仍可能迫使他們加速加入多邊安全機制，例如東協防長會議（ADMM-Plus）中的海上安全對話。

此外，南海諸島的主權爭議長期懸而未決，加上區域內美中航母的對峙，使得緊張局勢極易升級。美軍頻繁執行的航行自由行動（FONOP），與大陸對部分島礁提出的12海浬領海主張形成直接對抗。尤其令人擔憂的是，由於《南海行為準則》（COC）至今仍缺乏實質約束力，且海上缺乏可靠的緊急聯絡熱線與明確的航行規則。這意味著一旦發生任何誤判，雙方都將沒有可行的「降溫機制」來避免衝突升級，這大幅增加區域爆發衝突的風險。此外，隨著大陸在南海持續進行島礁擴建工程，其對南海的實際掌控力只會越來越強，使得未來的局勢更加複雜難測。

而遼寧號與山東號的遠洋行動，進一步展現出大陸海軍從「近海防禦」向「遠海長洋」的戰略轉變。從大陸今年於台海及周邊區域的演習，逐漸朝向「主動防御、先發後制」發展：即在敵方尚未形成實質攻勢前，先行部署遠程偵監打力量，以便在必要時刻迅速發揮嚇阻或反擊能力。「海峽雷霆—2025A」演習尤其突顯「非預設劇本、真實態勢」的模式，不再依賴程式化腳本，而是讓部隊在動態環境下，自行研判、靈活應對，考驗指揮鏈的即時整合效率。透過「先部署再控場」，可見北京意在強化「以一變制多」的作戰思維，將認知與決策主動權，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面對大陸海軍日益增強的遠洋能力，美國正被迫加速調整其安全戰略。一方面，堅持在第一島鏈與第二島鏈之間，維持3至4個航母戰鬥群的常態部署，藉此強化基於航母的「動態核心」。另一方面，積極透過Quad（四方安全對話）與AUKUS（澳英美三方安全夥伴）等多邊框架，加深技術合作與聯合演訓，並加強與日、韓、新、菲等盟友的基礎設施與情報共享。

早在拜登政府時期的《印太安全戰略》中，便已明確將「多領域協同打擊」與「網絡攻防」列為核心方向，試圖在傳統的海上制衡之外，擴大在空、天、網、電等各領域的聯合優勢。然而，值得注意的是，北京如若持續運用「非劇本化訓練」與「多層次遠程打擊」等「演訓即實兵」手段，這將對美軍的艦隊輪換能力，以及盟友基地的承載能力構成雙重消耗考驗。

美中兩國皆將對方視為「最主要的戰略威脅」，但在海上力量部署，仍保留一定限度的克制。大陸雖展示遠洋能力，卻未全面封鎖南海航道；美國維持航行自由的同時，也會避免過度挑釁。雙方互相試探、互相牽制，卻缺乏一套可行的危機管控協議：潛艦如何避免碰撞、驅逐艦如何劃定安全距離、航母編隊如何通過狹窄海峽，都無統一規範，導致誤判風險大大提升。

「先發後制」：一種動態掌控的戰略思維
傳統軍事戰略中的「先發制人」，旨在透過最快速的火力壓制對手，但潛在風險是容易引發全面衝突。而「先發後制」則在關鍵時刻，先行部署偵察監測與嚇阻力量，同時保留後續行動的彈性。其核心理念在於：不尋求一錘定音的壓制，而是透過即時部署與靈活應變，掌控局勢演變的節奏。從本次對峙的布局來看，北京將遼寧號部署於宮古海峽南面，山東號則配置於西沙群島一帶，這明顯是依據美軍動向來規劃艦載機的巡航路線，充分呈現「先發後制」的戰略思維，相較於「先發制人」，更著重於態勢的後續控制與發展。這是因為，「先發後制」要求高度的情報共享、快速決策與彈性部署，但也存在誤判升級的潛在風險。

美中航母在西太平洋與南海的「雙對雙」對峙，不僅是一次實際的海上戰略與海軍實力檢驗，更深刻地折射出亞太地區安全格局的劇烈變動。在這場沒有劇本的較量中，「先發後制」作為一種新興的戰略思維，對大陸強化遠洋聯合作戰能力，以及美國維持多點制衡，乃至於整個亞太諸國，都提供重要的啟示。亞太區域若要避免因誤判而引發的「無劇本衝突」，各方必須在多邊機制下，積極推動危機管控、透明通報，如建立新的海上緊急通報機制或行為準則，為自身爭取更大的主動權與安全保障。（圖／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