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 香/王原昌

王原昌
青石板路被雨水浸得發亮,李老頭背著竹簍深一腳淺一腳往鎮上趕。簍子裏裝著剛采的草藥,根莖上還沾著山間的露水。這是入夏以來頭場暴雨,天陰沉得仿佛要壓到屋簷上,這些藥材鎮西頭的王記藥鋪還等著急用。
他邊走邊嘀咕:“這雨要是再大些,山上的岩壁怕是要坍塌了……”正在忐忑不安時,不小心踉蹌著跌倒在路邊的泥坑裏。簍子裏的草藥散落一地,幾株珍貴的黃連被雨水浸透,根須發黑。
李老頭癱坐著,望見滿山泥濘直歎氣:這可是翻兩座山才采齊的,如今連人帶貨被困,藥鋪掌櫃該著急了。他顫抖著摸出懷裏的藥包,那是給孫女治肺病的最後一劑藥,已被雨水浸得發軟……
雨幕中忽然傳來引擎轟鳴,一輛綠色皮卡衝破水霧停下來。車窗搖下,王老闆叼著煙捲探出頭:“老李,又趕這鬼天氣送貨?”他甩出繩索扔向李老頭,“抓緊了,我拉你上來!”
李老頭剛攀上車廂,卻見皮卡輪胎陷入泥坑,車身劇烈顛簸。王老闆猛踩油門,車輪掙扎著出來,王老闆卻率先罵出聲:“你這老骨頭,害我新車吃泥。”
車廂裏乾燥溫暖,李老頭擰著濕透的衣角連連道謝。王老闆卻盯著那簍草藥皺眉:“怎麼混著股怪味?”他扒開層層藥草,赫然發現底下竟塞著幾袋黴變的陳皮。李老頭臉色煞白,顫聲解釋:“山洪沖了倉庫,實在沒轍才……摻了兩袋頂數。”
王老闆猛地拍開車廂板:“摻假貨你也敢往我鋪子裏送?這要是被掌櫃的查出來,我藥鋪招牌還要不要了?”他扯過竹簍就要往下扔,李老頭撲過去死死抱住:“這可是救命的藥啊!我孫女病著,等錢抓藥呢……”雨水混著淚水淌過他皺紋縱橫的臉,王老闆的手僵在半空。
“行吧。”王老闆最終將竹簍扔回車廂,咬牙道,“這次就算了,下回再摻假,我可直接送你去牢房。”
李老頭如蒙大赦,卻不知王老闆暗中撥通了藥鋪夥計的電話:“把那簍草藥單獨放著,黴變的陳皮挑出來,悄悄處理掉……另外,讓掌櫃的別查這批貨的賬,就說……就說雨水耽擱了驗貨。”
到了鎮上,李老頭剛卸完貨準備回家,卻發現竹簍裏空了!他發瘋似的在藥鋪後院翻找,卻見王老闆拎著個鼓囊囊的布袋走來:“你的草藥,被小偷偷了。”他語氣平淡,仿佛在說今日雨大。
李老頭眼前一黑——布袋裏是他賴以活命的錢啊!王老闆卻掏出個信封:“這是鋪子預支的貨款,你先拿著。”信封厚度遠超尋常,李老頭愣神間,王老闆已轉身離去。他追著喊:“這錢……”
“就當是買你孫女的命。”雨聲中飄來這句話,混著藥香鑽進李老頭心裏。
次日清晨,李老頭抱著新采的草藥來到藥鋪,卻見櫃檯上擺著昨日被偷的竹簍。簍子被仔細修補過,藥草分門別類碼得整齊,最底下壓著那袋預支的貨款。王老闆正擦拭著算盤:“小偷昨夜送來還的,說是良心不安。”他笑得狡黠,“不過你那黴變的陳皮,我倒賣給釀酒坊了,換的錢都添進信封裏了——掌櫃的查賬時,我報了損耗,算是扯平了。”
李老頭終於明白,暴雨那日塌方救他的不僅是皮卡繩索,還有王老闆那顆藏在精明算計下的善心。
忽然王老闆驚呼:“糟了!掌櫃的今日查賬,發現那批黃連被泥水泡壞了根須……老李,你這貨怕是要折價了!”
李老頭如遭雷擊,折價意味著孫女下月的藥錢無著。他踉蹌著要奪回竹簍,卻被王老闆攔住:“你先別慌!我有個法子……你且將壞掉的黃連挑出,我再以‘雨損藥材’之名向釀酒坊討個高價——他們釀藥酒正缺這味料。”兩人連夜分揀草藥,將殘損的根莖單獨打包。次日,王老闆竟真從釀酒坊帶回雙倍銀錢,笑道:“那掌櫃嗜酒如命,見我急售‘雨損藥’,反倒以為撿了便宜。”
此後每遇雨天,李老頭總多備一份草藥,悄悄放在藥鋪後門。或許哪天,又有良心不安的“小偷”需要這救命的藥香。而王老闆的算盤珠子,也總在暴雨時節撥得格外響亮,只是那聲響裏,漸漸摻進了幾分藥草的清香。
- 記者:好報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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