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宴的背面／王原昌

王原昌

夜幕低垂，城市燈火閃爍。一場闊別二十年的同學聚會在某五星級酒店的宴會廳結束。水晶吊燈下，香檳塔折射出光，映照著一張張精心修飾的臉。

吳宜展穿著嶄新的西裝，袖口露出一截名牌標籤，舉杯站起：“這些年，我在南方做了幾筆大生意，公司都上市了，資產嘛……不好說，反正早就不為錢發愁了。”他目光掃過人群，落在角落裏的張蕾琪身上：當年的校花，如今眉眼間添了風霜，卻仍難掩清麗。

李耀輝放下酒杯，輕咳一聲：“我也不差，現在是某國企的部門總監，手下管著上百號人。前陣子剛在市中心買了套大平層，帶江景。”他指尖摩挲著腕上的“名表”，儘管錶帶已微微褪色。

席間一片讚歎。有人議論：“真厲害啊，吳宜展當年就聰明，果然出人頭地了。”

“李耀輝也不簡單，國企高管，穩定又有面子。”

幾個女同學圍在張蕾琪身邊，語氣帶著羡慕與憐憫：“你當年可是全班男生的夢中情人，怎麼沒抓住一個？現在看他們一個個飛黃騰達，你卻……哎，可惜了。”

張蕾琪只是微笑，指尖摩挲著酒杯。她聽著，心裏被輕輕揪了一下。她望著吳宜展和李耀輝，忽然覺得他們陌生又熟悉。二十年前，他們為她寫詩、爭執，甚至打架。如今她卻在某一瞬幻想：如果當年選擇的是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生會不會就不一樣？會不會少些顛沛，多些溫暖？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她便自責起來，怎麼可以這樣想？可那惋惜，卻如暗流般在心底蔓延。

她後悔的，不是沒嫁給有錢人，而是錯過了那些曾真心愛過她、如今仍耿耿於懷為她獻好的男人。那份純粹的情意，她當年不屑一顧，如今卻成了她最遙不可及的奢侈品。

“你們真厲害。”她輕聲說，聲音輕得像一片落葉。那語氣裏的落寞，輕輕紮在吳宜展和李耀輝的心上，他們等這一刻太久了。大學時，他們曾為她爭風吃醋，卻都被她淡淡忽略。如今，他們終於出人頭地，要讓她後悔。

宴會結束，眾人散去。吳宜展駕著豪車送完最後一位同學，手機響起——平臺催他送完今晚最後一單外賣。他換下西裝，套上“極速達”衝鋒衣，騎上電動車，駛向城西的老小區。

他停在“陽光家園”社區門口，正準備撥打電話，卻見門衛室裏走出一個穿保安制服的男人。

是李耀輝。

兩人對視，目光碰撞，最終只化作一聲尷尬的乾笑。

“你……在這兒當保安？”

“臨時頂班，老張生病了。”李耀輝搓了搓手，“你呢？這麼晚還送外賣？”

“兼職，賺點外快。”吳宜展低頭看著餐盒，突然覺得它重如千斤。

沉默良久。

“你知道嗎，”李耀輝忽然笑了，“剛才在宴會上，我說的那些話，連我自個兒都快信了。”

吳宜展也笑了，有點苦：“我租的車，明天就得還。”

兩人相視，這一次，笑得更久，也更真。

夜風微涼。城市依舊喧囂。但在這小小的一隅，兩個曾試圖用謊言撐起尊嚴的男人，終於在彼此的眼中，看見了真實的自己。

他們不需要張蕾琪的後悔。他們需要的，不過是能坦然面對這平凡人生的一刻。

吳宜展把外賣遞過去：“這單，我送你吧。”

李耀輝接過，點頭：“謝了，老同學。”

路燈下，兩個影子被拉得很長，不再虛張聲勢，卻格外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