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韻中的故鄉／王軍

王軍

天涼好個秋，一秋皆是詩。透過窗簾的縫隙望去，屋外還是一片漆黑，早起的環衛工人已開始工作。垃圾車正將樓下的一桶桶垃圾裝車，高壓水槍沖洗著地面，水聲格外清晰，晨曦的寂靜被打破。路燈漫過街道，卻看不見一個身影。

我習慣性換上跑鞋出門。秋晨的風迎面吹來，不紮人，也不似冬風那般凜冽，風裏裹著水汽，拂在臉上涼潤潤的，像浸了井水的棉帕。從小區出來，路兩側的牆角邊爬著枯了半架的扁豆藤，紫瑩瑩的花還綴在葉間，已有黃透的葉片打著旋兒落在路縫裏，沾著昨夜未幹的露水，踩上去“咯吱”一聲輕響，倒驚飛了躲在葉子間啄食的麻雀。

跑到車路河邊時，晨霧還沒散透，河面籠著一層薄紗似的白氣。一條小魚船從霧裏飄來，每天大抵都在這個時辰。老婦輕搖著木櫓，老夫不急不慢地收拾著前一天下在河草垛裏的漁網和蝦籠，一盞電池燈的微光在霧中若隱若現。

趁著夜色跑運輸的大船，已在河面上忙碌。船頭駕駛艙的暗紅燈光下，船老大聚精會神地盯著前方的水路。船行進得緩慢卻有力，機艙裏柴油機的“突突”聲一路相隨，像在訴說著起早貪黑的不易，又隨著船影漸漸遠去，消散在晨曦的水面上。螺旋槳旋起的水浪撞在河岸的石壁上，又輕輕彈了回來。

岸邊的香樟樹依舊蔥蘢，零星幾株垂柳卻沒了盛夏的濃綠，枝條上的葉子半黃半綠，風一吹便簌簌往下落。有的飄進水裏，跟著微波打了個轉，便隨水漂向遠處的石橋。

沿路跑著，聽見了秋蟲的鳴叫聲，斷斷續續，細弱卻清亮。放緩腳步仔細聽，聲響又沒了。想來是藏在草叢裏，許是剛從睡夢中醒來，它們的叫聲溫溫柔柔的，像在低聲說著悄悄話，襯得這秋天的晨曦愈發安靜。

我想起老輩人常說的“一場秋雨一場寒，十場秋雨要穿棉”。前幾日剛下過一場小雨，今日風裏果然少了暑氣，跑了半程，額角只沁出細汗，倒比盛夏時清爽自在得多。

繞著車路河跑了兩圈，晨光漸亮，霧也散了。路過大街口的早點攤，攤主老婦正掀開蒸籠，熱氣裹著糯米的甜香、桂花的清芬撲出來。見我路過，她笑著招呼：“攤子剛出，天涼了，吃個蒸飯？”我買了一個，咬下去是油條的香脆，混著芝麻桂花的香、白沙糖的甜而不膩，還嚼到花生碎的醇厚。滿滿的口福，滿滿的享受，一天的食欲便從這第一口糯米蒸飯開始，味蕾大開。入秋的日子，伴著秋涼，秋高氣爽的背後，吃食也豐富起來——沾著秋意的桂花糕、糖炒栗子、菱角，還有那紅彤彤的柿子，都是這個季節獨有的滋味。

中午閑下來，吃過午飯後，秋意悄悄改了夏季午睡的習慣，我便搬了張木凳坐在陽臺。陽臺窗外是樓下社區一方小小的綠地，草地上除了幾件健身器材，花草倒還茂盛。一株無花果花期將過，碩大的枝葉任其瘋長，像一把大傘佔據了不小的空間，稀稀落落的幾顆果子掛在頂上，多半已被飛鳥啄得差不多了。邊上一棵石榴樹，還剩幾朵淡紫色的花，葉子倒是依舊翠綠，只是枝頭的石榴早已紅透，裂開了小口。這是一株盆栽石榴被移栽到綠地的，結的果子不少，個頭卻不大，露出裏面晶瑩的籽兒，嘗起來也是酸澀的，孤零零地在枝丫間無人問津。陽光透過陽臺窗戶灑下來，落在木凳上、瓷磚地上，綴滿了細碎的金斑，暖融融的。我捧著手機隨手翻看，恰好讀到一篇寫秋的文章，一句“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便又想起前幾日的那場雨。秋日的雨不似夏雨那般急脾氣，而是細密密的，像牛毛，像花針，無聲無息地落下來，濕了青草，濕了樹葉，也濕了路上行人的頭髮。雨停後，空氣濕潤且涼爽，站在陽臺都能嗅到綠地飄來的泥土與草木的清香，草坪上的青草也顯得更綠了。

午後的陽光漸漸軟下來，我靠著木凳竟有些犯困，迷迷糊糊間打起了瞌睡。

傍晚時分，我又沿著河邊散步。夕陽把河面染成了金紅色，波光粼粼的，像撒了滿河的碎金子。岸邊護堤的蘆葦叢裏，幾只白鷺正低著頭覓食，偶爾撲棱一下翅膀，掠過水面，驚起一圈圈漣漪。遠處的石橋上，三三兩兩的人們開始了晚飯後的散步，老人們坐著聊天，慢悠悠地說著家常。風吹過，遠處直播歌者的吟唱與廣場舞的勁樂，混著河邊蘆葦的清香，將秋晚的景致暈染得熱鬧又妥帖。

走著走著，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月亮慢慢升了起來。秋月格外清亮，像一塊浸在水裏的白玉，灑在河面上。岸邊的路燈亮了，昏黃的光映著河面，與月光交相輝映，別有一番韻味。

結束散步，路過車庫張奶奶的門前，屋裏飄出一陣陣燉蘿蔔的清香，駐足與張奶奶閒聊起來，她一開口便是常聽的那一句“冬吃蘿蔔夏吃薑，不用醫生開藥方”。是啊，秋末的蘿蔔燉在湯裏，也是極鮮的。

走到社區那塊綠地，又聽見了秋蟲的鳴叫，這次聽得真切，是從牆根下的草叢裏傳來的。我放緩腳步，彎下腰靜靜搜尋，屏著呼吸，卻始終沒找到它們的蹤跡。想來它們是藏得極好的，只願在這秋夜裏，獨自唱著屬於自己的歌。草葉上不知何時悄悄凝結了秋露，一顆顆透明剔透，一觸即碎。我想起詩裏“可憐九月初三夜，露似真珠月似弓”的句子，此刻雖不是初三，但這露、這月，倒也應了詩中的意境。

回到家，泡了一杯菊花茶，看著杯中舒展的菊花，聞著淡淡的茶香，忽然覺得秋真好。沒有秋的蕭瑟，卻有秋的清爽；沒有夏的悶熱，卻有夏的溫潤。秋像一幅淡淡的水墨畫，又像一首輕柔的小詩，每一處景致，每一種滋味，都讓人覺得安心、愜意。情不自禁間脫口吟出：“江南好，風景舊曾諳。”

水潤的故鄉，秋更是好中之好，讓人忍不住想要把這一秋的美好，都細細珍藏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