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好的結束

小時候新衣服很少,只有過年前母親才會帶我們到鎮上的服裝店製作新衣。
這時,母親總會翻閱日本的《裝苑》雜誌,它是六○年代最流行的服裝指南(到現在仍是),提花的布料、呢絨的格子布、鑲著金邊的大鈕釦、厚實的墊肩……
回憶像是按了相機快門,把眼簾中的視覺印象印入腦海,一張一張地被翻閱著。
「還是日本的布料好,卡水。」雖住在鄉下地方,東洋進口的商品仍是婆婆媽媽們的最愛。
個把月後,母親把製作好的過年新衣吊在衣櫥外,說是避免沾染衣櫃裏的樟腦氣味,我呢,則從那天起,就每天眼巴著那件新衣,期待新年的到來。
新年的前一晚,總是失眠。因期待太久,興奮異常。清晨窗外此起彼落的鞭炮聲「霹靂啪啦」響著,大約五六點左右,把棉被拉到額頭蓋著,假寐一下,免得被母親叨念一晚沒睡。直到母親起床,才順勢一道起來……當然,最重要的時刻就是能穿著新衣服到村子裏亮相。
新年是孩子最美好的假期,但除夕到初五才六天,想到不論多歡喜,快樂的時光總是會結束,難免惆悵起來。好比吃零食時總惦著袋底,以調整吃東西的速度,尤其最後一顆糖果,最需要慢慢品嘗,因為吃完就沒有了;放煙火時,當火藥在黑夜裏升起炸開,變幻成五彩繽紛煙花,最耀眼的時刻卻也是終了的時刻,無法避免……不論多美好,總有結束的時候吧?
我從小就能體認這個道理──珍惜生命中快樂的時刻是很重要的。就像過了大年初五,母親把新衣打包送洗,衣服被裝進塑膠袋裏,也一併將快樂存封了起來。
但快樂形式上還是存在著,即使十年、二十年,還能感受到孩提時的興奮之情,「結束」是為了讓生活的規則進入另一種順序,是為了再創造不一樣的快樂,這麼一想,「結束」也值得期待。
期待結束以後的新頁,像是用完一年的萬用記事本,褪下舊的、寫滿的,再夾上新的,照例許個願,鼓勵一下自己,然後又是一個新的開始了。
失去的戀情是生命中的新傷口,在創傷產生的瞬間,我們也開始慢慢復原。想起膾炙人口的歌曲〈分手快樂〉清唱著:
分手快樂 祝你快樂 你可以找到更好的……
分手快樂 請你快樂 揮別錯的才能和對的相逢……
如此期待未來的歌曲,也許拉拔了許多沈溺過去而不願面對未來的人。結束雖然苦澀,但越過轉折,才能遇見生命的彩虹。
隨著年紀的增長,也才能理解,「最美好的結束」不是休止符,而是生命的待續……
人生的樂章,不僅是只有一則單曲,而是很多快樂與悲傷串成的曲子,有高有低有濃有烈,有高潮才能使旋律轉折,有生命的重量,樂曲才能美麗……
未來是一天一天地連接起來的,快樂可以是一天與一天的連接,悲傷也可以一天與一天連接。快樂沒有重量,稍縱即逝,悲傷是沈重的,如影隨形。
翻開每一新頁,願能揮灑上新的顏色,恣意地過每一天,一天連著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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