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座亂迷

河豚火鍋的鮮甜留戀味蕾,燒焦魚尾味的清酒仍在肚中翻騰,想起適才作家熱情招待,不覺赧然漸而感動。
一路電車即可到達赤見附的旅館,算算時間距離,還難以散去酒氣,醉眼看的不知是電車路線圖還是電路圖,好複雜的設計!
「銀座」兩字突然跳入眼簾。
遊日本已是第四次,此番來東京一個多星期,銀座竟還沒逛過。
車廂中,與疲倦的上班族、沉迷手機的學生和風塵女子同其搖晃,廣播聲是銀座到站沒錯。隨著電扶梯,如地下的伏流冒湧地面,我終於來到現代日本的最奢華地。
這裡不是巴黎,東京或紐約,我和我的孤獨,約在十二月的銀座。
銀座不是東京,對我來說,兩者不相容,因我一見街景,立即生起前所未有的夢幻。
新宿表參道六本木都沒有這樣。
走在街頭,時光彷若退回一九三○年代,我成了日治時期的台灣留學生,頭戴大盤帽、鈕釦將制服扣得嚴嚴整整,以驚嘆的眼光,羨慕霓虹燈交纏的繁華世界。
此刻,我的理智與腦中的文化批判告訴我,這是一種後殖民心態。
穿高統靴的美麗女子經過我身旁,她的顏色是高雅的線條是細膩的;兩旁的高樓不是建築而是客廳的精緻擺設;街道乃豪宅的走廊,步行其中,每一處細節、每一個動作,都要合度有禮。
令人可憎,這感覺啊!這一趟旅行讓我對這個國家的矯揉造作,感到束縛與厭煩。
但我的迷惑是千真萬確的,紐約沒有、巴黎沒有,倫敦更沒有,銀座讓我對奢華浮靡失去防備。
是酒精的催化,還是從小長輩教育催眠,說:凡是日本就是品質保證,日本的文化是高尚的文化,只要來自日本就是好的。
又想起阿嬤常一邊形容日本人的惡狠,又對其高貴充滿嚮往。
一個既親近又發現不是自己的東西,到底是什麼呢?
日本細細修飾層層包裝的最裡頭,是豐饒或空無?
酒氣已散去,我在銀座街頭。
是日本亂迷了我,還是——
我就是亂迷。


◎作者簡介
鄭順聰/嘉義民雄人,中山大學中文系,國立台灣師範大學國文研究所畢業。曾獲台北文學獎、高雄市打狗文學獎、雜誌編輯金鼎獎、高雄縣鳳邑文學獎、花蓮文學獎、基隆海洋文學獎、行政院新聞局電影創意故事入選等。曾任《重現台灣史》雜誌主編,現為《聯合文學》雜誌主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