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一間45年老公寓,四名遊子訴盡「30+」的悶與苦

30世代,理應是人生正在起飛、充滿希望的一群人,但身處在台灣的他們,卻面臨進退兩難的窘境。在台北市一層45年的老舊出租公寓裡,四名室友道盡了這個世代的悲歌。

就在台北一層45年的老舊出租公寓裡,住著四位室友,都是未婚的30世代。打開他們的時光盒子,正是不少台灣年輕人的寫照。

返國尋夢,卻數著銅板過日子

三年多前,闊別故鄉七年的王逸齡(化名)返抵國門,近鄉情怯的她面帶笑容、昂首闊步,預備迎接美好的前程。

豈知,不到一年時間,現實卻將她打回原形:「收入比預期低許多,生活費又超乎想像」。35歲的她開始懷疑「是否不應該回台北?」

如同著名建築師、詩人林徽因所言「每個人心中都有一道暗傷,這個傷口不輕易對人顯露,而自己也不敢輕易觸碰」。

生長於台北的王逸齡也有難以啟齒的往事,離異的母親患有精神疾病,她從小由外婆帶大。為改變命運,獨自到澳洲打工度假六年,存了點學費,再信貸70萬元(加計利息共80萬,須於四年內還清),啟程到英國學習藝術。

原以為擁有海外的學經歷,又能說一口流利英語,鐵定能找到不錯的工作,沒想到職缺差強人意。第一個窩是木板隔間的和室,無法上鎖還月租8000元,既無隱私也沒有安全感,她只好再度搬家。

現在,終於可以在下班後,回到舒適的小套房。王逸齡「撿到寶」說,朋友是二房東,行情1萬5000元,只收我1萬2000元。不過,加計1萬7000元的學貸,伙食、水電、通信及交通費的開銷,她根本是數著銅板過日子。

萬萬沒想到,她離開台北才七年,物價、房租齊漲。「以前一顆滷蛋5塊錢,現在10至12元,還有15元的,」王逸齡邊說邊搖頭,英國生活費很高,台灣也不便宜啊,號稱「平價」的超市一點也不平價,想省錢買菜回家煮,也要花上幾百元,還不如在外面吃碗魯肉飯、貢丸湯。

看著每個月二位數的存款餘額,以及信用卡的分期帳單,王逸齡不得不面對「預支」的人生。她開始降低慾望,甚至不聚餐,對閨密會直說手頭緊,不參加了;對普通朋友的邀約,則是找各種藉口婉拒。

儘管家境富裕的友人樂於埋單,但再窮仍想保有僅剩的那一點點尊嚴。「總不能一天到晚吃人家的,我也是有臉皮的人啊!」她苦笑著。


圖/大債衝擊下,年輕人活得辛苦,對於未來漸漸不敢期待。池孟諭攝

「怕」成為北飄族生活「必須」

2021年12月的台北,天空依舊湛藍,她望向窗外,但,這一抹藍仍無法覆蓋抑鬱的陰霾。她知道要靠投資理財才有機會改善生活、也知道必須備齊基本的保障,但得等到2022年8月還清學貸,才有能力買到人生的第一張保單。

「坐三望四」的她不再相信各種漂亮數據:經濟成長率6%,人均3萬美元。尤其,當台灣再度爆發疫情後,更加惶恐不安,不僅薪水三年沒有動了,公司也難以接受各種創新的想法,她再次將希望託付於未知的遠方。

王逸齡正籌劃2022年重返澳洲打工,所以兩次申請疫情低利紓困共20萬元,先償還部分學貸以降低利息壓力,並努力存機票費、生活費,預計先寄住在澳洲友人家中,期盼能找到好的職缺。

她深知時間不等人,想再給自己一次機會,「世界有無限可能,大不了就是失敗了,再回來。」

在這座老舊公寓裡,不只她懷抱夢想,還有一對來自南部的男女朋友。

32歲的李明智(化名)在台北讀資訊科,因索然無味而輟學,回老家靠打零工度日。找不到人生方向的他渾渾噩噩幾年後,再度回到台北,卻在因緣際會下,接觸到舞台燈光設計,從此一頭栽進去,開啟了他的「天賦」之旅。

30歲的張曉瑜(化名)一直憧憬能從事藝文工作,在雲林老家遍尋不到機會,網上認識了北漂十年的李明智,終於踏上夢想中的「台北城」。她初來乍到,應急找到工程師助理的工作,雖然很不喜歡,但為了生活,也不敢輕言離開。

這對男女朋友的薪資都不到3萬元,李明智甚至還有負債。張曉瑜歎氣說,兩人同居是為了省房租,但有一個人不好過,另一個人也會受影響,「這樣的經濟狀態,實在很不適合待在高消費的台北。」

兩顆熱情的靈魂,很快就被「現實生活」澆熄了。他們住著永遠不屬於自己的家、躺在床上望著侷促壓迫的狹窄天花板、做著不滿意卻不敢放手的工作。「怕」成為兩人的「必須」:怕過不了日子而必須工作、怕壓縮僅剩的生活品質而必須捨棄娛樂、怕獨自承擔龐然孤寂而必須有個伴。

張曉瑜試過後,才發現沒有非得待在這座城市的理由。「台北不需要我,可替代性輕易地沖垮我所有的妄想,究竟要如何才能成為這座城市需要的人?」她感到茫然,卻又始終不想回到鄉下老家。

她跟男友約定好,一年後若還在一起,就去別的城市再闖一闖;如果分別了,就隻身探索沒去過的地方。豈料,2021年「515」疫情大爆發後,李明智竟然接到台灣歌手到大陸長期巡迴演唱會的燈光設計職缺,正當他猶豫不決時,她卻看到「分手」的機會。就這樣,男的飛到大陸尋夢,女的搬離小到「令人窒息」的套房。

愛看電影的她時而認同時而倔強地想反駁,《大象席地而坐》的這段台詞:「其實人生最好的狀態是,你站在這裡,看著遠方,感覺那裡一定比這裡好,而不要過去。」

最終,她在「存有想望」和親身體驗後的「不再念想」中選擇了後者,又開啟另一座城市的探索之旅。

雖擁律師執照,轉投國考覓新路

老舊公寓的第四位房客是36歲的齊國安(化名),來自高雄、擁有律師執照的他,收入並非外界想像中好,甚至被論及婚嫁的台北女友嫌棄。他突發奇想「當遠洋船員以快速賺錢」,卯起來考證照,女友卻反對他跑船,最後轉投國考,成為海巡署的一員。

齊國安的經濟條件相對穩定,卻一天到晚出勤、套房總是空著。原本計畫多掙點錢,以完成終身大事。但兩年過去了,「婚姻」就像船員出海般,渺無音訊。

當男女朋友搬離公寓後,又新進兩位北飄的30幾歲房客,一位在人力銀行上班,一位邊當保母邊讀台大醫學院學士後護理系,她們都有在澳洲打工的經驗,最後還是回到台灣,繼續尋夢。

儘管公寓的房客進進出出,但「30+」的人生內核卻大同小異,他們不只要面對生活,還有「不敢提起又無法迴避」的課題。「自己活得很累,無法養父母,也不敢想老後的照顧問題,」他們不是故意當鴕鳥,而是被現實壓得喘不過氣來。

王逸齡知道有些同事家境好、衣食無虞,爸媽連孩子的房子都備好了,但人各有命。她離開辦公室,回到小套房,圍繞的仍然是柴米油鹽醬醋茶。當夜幕低垂,桌上檯燈熄滅時,窗外映射出一室淡淡月光,她闔眼休息,夢想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成為天邊的一顆星星。

【本文摘自遠見雜誌01月號;更多文章請上遠見雜誌官網:http://bit.ly/2AIdtp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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