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湖藍調夜/付令

付令
暮色像一滴稀釋的紅岩藍墨水,正從禦史牌坊的飛簷角暈染開來。我踩著日與夜的交界線走進秀湖,看見西天橘紅的餘燼墜在蘆葦蕩盡頭,而東邊薄荷色的月亮已懸上水杉林梢。這是仲夏最珍貴的魔術時刻——白晝的燥熱被蟬鳴織成藍調聲網,晚風則帶著荷塘特有的憂鬱音符,將石板路上最後幾縷陽光譜成切分音般的碎影。
湖水開始調色。對岸詩聖島的濃綠倒影漸漸溶化,在漣漪裏攪拌成莫奈的調色盤。新漆的朱紅拱橋上,遊人化作流動的剪影,他們舉起的手機鏡頭偶然捕捉到雲巴列車——這銀梭突然穿過畫卷,驚起的水鳥便為動態山水鈐上飛白印章。堤壩觀景臺的石欄尚存陽光的體溫,棕櫚樹寬大的陰影裏,藏著幾對依偎著等待藍調時刻的戀人。
消夏市集正進行晝夜交替的儀式。藍印花布涼棚下,老茶倌收起“鳳凰三點頭”的長嘴壺絕活,轉而往陶壺裏投進薄荷與陳皮;冰粉攤主數著銅錢草陶罐裏的零錢,叮噹聲驚醒了蜷在蒲扇堆裏的三花貓。非遺剪紙的鏤空光影越拉越長,最終被漢服少女提著的魚燈接管。評彈聲散在暮色裏,而茶館二樓飄出的陶塤,正推著荷香漫過水榭廊柱。
恐龍樂園的霓虹鱗甲次第亮起時,整座秀湖開始深呼吸。機械暴龍的電子吼聲與露天音樂會吉他弦音奇妙共振,驚得荷葉叢中的夜鷺撲棱棱飛向瀑布區——那裏水霧裹著彩燈升騰,造就了飄浮的星群。孩童們追逐豆娘的笑聲早已退場,現在輪到螢火蟲先鋒隊提著綠燈籠,在灌木叢與睡蓮之間校對星圖。
真正的藍調時刻降臨得悄無聲息。路燈突然亮起的瞬間,溪水把暖黃的光揉成流動的蜜,低音貝斯般托起夜跑者腕間的螢光環。爬山虎浮雕牆完成盛夏拼圖,每片葉子都藏著八景故事的密碼。攝影愛好者們支起三腳架,鏡頭裏湖水正以搖擺節奏吞吐天光——荷葉托住的不是露珠而是跳動的星芒,柳枝垂釣的空蟬殼裏,滲出克萊因藍的和絃。
郭沫若盛讚這裏是“黛山秀湖”,或許他就曾站在我此刻的位置。仙俠小鎮燈籠陣列驟然點亮,執燈少女走過青石板的模樣,像從古畫裏遊出的精靈遺落了胭脂色軌跡。瀑布轟鳴中,睡蓮在月光裏練習開合術,它們的影子與廊橋倒影交織,將水面分割成無數塊藍調唱片。當最後一只白鷺的影子掠過水杉林,我忽然明白:那些被曬化的雲朵,此刻都凝固成貝斯弦上深藍的顫音。半空中,“雲巴”正飛馳而過。
水街傳來打烊的川劇鑼鼓套牌。蒲葦叢中的波紋翻譯著循環往復的樂章,每個轉角都住著意外的詩意——被晚風翻動的荷葉是豎琴,晃動的燈籠陣列是譜號,就連恐龍樂園熄滅的霓虹,也成了五線譜上休止符的藍調注解。
這便是我鍾情的秀湖之夏——水杉用年輪記錄日晷的軌跡,蒲葦絮語翻譯著循環往復的波紋樂章。我們的腳步,是落在湖面最動人的即興旋律。
- 記者:好報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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