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下飆歌/唐勝一

唐勝一
久沒回鄉下,眼裏的鄉親竟添了好些新鮮模樣。從前是日頭一落,村子就跟著沉進暮色裏,如今卻亮堂熱鬧——村口廣場的廣場舞跳得嘣嘣嚓嚓,卡拉OK的調子能飄半個村寨,娃兒們在球場追著球跑,連老爺爺老奶奶都在憩園的器械上舒展筋骨。夜風吹過,帶著泥土氣和歡笑聲,倒比城裏的霓虹更讓人心裏敞亮。
我和老伴正走著,被一陣“特別”的歌聲拽住了腳步。是鄰居老屠夫,搬個銀亮的小音響擱在階基上,攥著麥克風一首接一首地唱。見我們來,他手忙腳亂把麥克風往背後藏:“嗓門太大,沒吵著你們吧?”“哪兒的話,專門來聽你唱歌呢。”我笑著擺手。他黝黑的臉竟泛起紅來:“嘿嘿,瞎唱,丟醜嘍。”
我從沒見過老屠夫唱歌。屠夫嫂子端著瓜子花生出來,笑著揭開了底:“他這是跟自己較勁兒呢!前陣子村口廣場有人伴奏唱歌,他看得腳都挪不動,搶過麥克風就開嗓。結果呢?跳舞的鄉親全亂了步子——他壓根沒唱在調上,被一群嬸子笑著轟了下來。”嫂子說這話時,老屠夫在旁直撓頭,卻梗著脖子接話:“當時我就說了,買套音響回家練,練好了再去廣場當歌手過把癮!”
嫂子搬來竹凳,又泡上剛炒的綠茶。老屠夫突然湊過來:“老一,你懂歌,幫我看看?”他清了清嗓子,唱起《兩只蝴蝶》。那唱腔實在特別,每句開頭都像攢足了勁,“親愛的,你慢慢飛”剛起頭,“親”字就像他剁排骨時的第一刀,又狠又脆。我正憋笑,老伴“噗”地噴了茶水,手裏的玻璃杯“哐當”碎在地上。
“咋樣?”老屠夫停了嗓,眼裏竟有幾分期待。我琢磨著說:“有你的風格——就是選歌不對。你這力道,該唱《好漢歌》,‘路見不平一聲吼’,保管比這首歌唱的帶勁。”他不聽勸,或是不會吧,偏要唱《路邊的野花你莫采》,開頭的“送你送到小村外”,活像攥著誰的胳膊在訓話。老伴笑得直不起腰:“這哪是勸人,分明是抓著偷花賊在罵呢!”屠夫嫂子也笑:“還真像!他年輕時跟人爭地界,就這嗓門。”
“唱歌得懂意思,要帶感情。”我剛說完,老屠夫就把麥克風塞過來:“你唱一個我學學!”我選了首《曾經心痛》唱。剛唱完,嫂子就拍巴掌:“像真經曆過似的,太有味道了!”這話剛落,老伴突然瞪我:“好啊,幾十年夫妻,你還有‘曾經心痛’?我竟不知道!”
“哪兒跟哪兒啊!”我急得拍大腿,“咱倆從小在一個曬穀場打滾,指腹為婚的情分,我能心痛啥?”老伴愣了愣,突然笑起來:“可不是嘛,被屠天嫂子帶糊塗了!”
老屠夫趁機拽把我:“你得教我,不然不夠鄰居!”我看眼老伴,她笑著點頭:“住幾天吧,等他能去廣場唱歌了再走。”嫂子也樂了:“等他唱順了,我也能當回舒服的聽眾啦。”
夜色漸深,老屠夫的歌聲還在院子裏飄。遠處廣場的音樂隱隱傳來,混著蟲鳴和笑聲。這鄉下的夜啊,早不是從前的寂靜模樣,連老屠夫的歌聲裏,都裹著股不服輸的新鮮勁兒——就像田埂上剛冒頭的新苗,熱鬧又有奔頭。
我行在鄉下呆著很快樂。
- 新聞關鍵字: 綠茶
- 記者:好報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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