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老虎與烈日騎士/周俊傑

周俊傑
處暑的日曆剛翻過沒兩天,秋老虎反倒像攢足了整個夏天的勁兒,帶著一股不容分說的燥熱,把整座城市攥進了掌心。正午時分,日頭像個燒得通紅的火球懸在頭頂,沒有一絲雲彩敢上前遮擋,把柏油路烤得泛出油亮的光,腳剛踩上去,就能感覺到一股熱氣順著鞋底往上竄,像貼著塊滾燙的鐵板,連鞋底都似要被燙軟。街邊的梧桐樹葉子蔫頭耷腦地垂著,往日裏舒展的葉片卷了邊,連蟬鳴都透著股有氣無力的沙啞,像是被這熱浪抽走了力氣。
風也成了 “幫兇”,吹過臉頰時非但沒有半分涼意,反倒像裹著一層熱紗,帶著柏油路面蒸騰的熱氣、路邊垃圾桶散發的悶味,還有寫字樓空調外機排出的熱風,一股腦地撲在人身上,讓人剛擦完的汗瞬間又冒了出來。寫字樓的玻璃幕牆把陽光反射得刺眼,路過時得眯著眼才能往前走,連空氣都變得黏糊糊的,每一次呼吸都像吸進了一團熱霧,讓人心裏莫名地竄起焦躁,只想趕緊躲進空調房,把這灼人的熱浪遠遠隔在窗外。
我站在社區樓下的陰涼處等外賣,手裏攥著的手機螢幕都有些發燙,剛解鎖就彈出天氣預警 —— 即時氣溫已經飆到了 37 度,體感溫度更是突破了 40 度。就在這時,一抹亮黃從遠處的熱浪裏鑽了出來,像一道破開悶熱的光。那是外賣員的電動車,他騎得很穩,即使在被曬得有些發軟的路面上,也沒絲毫搖晃。車後座的外賣箱裹著一層薄汗,在太陽下泛著沉滯的光,箱角還貼著幾張被曬得卷邊的便簽,上面是顧客手寫的 “麻煩放門口”“謝謝”。
他停下車,解頭盔的動作帶著點急促,指尖剛碰到頭盔扣,額前的汗就順著臉頰往下淌,先是在下巴尖聚成一滴,接著 “啪嗒” 一聲砸在車把上,暈開一小片濕痕。汗水浸濕了他領口的布料,原本亮黃的工作服,在脖頸處已經暈出了一圈深色的汗漬,緊緊貼在皮膚上。遞餐時,我看清了他的手 —— 指腹和指節處有些粗糙,還帶著幾處淺淺的疤痕,想來是常年騎車、搬送餐盒留下的痕跡。他的聲音透著被曬後的沙啞,像被砂紙磨過一般,只簡單說了句 “您的餐,沒耽誤”,就忙著低頭在手機上調下一戶的導航,指尖在螢幕上快速滑動,眼神裏滿是急切。
我趕緊從隨身的袋子裏掏出一瓶冰礦泉水遞過去,瓶身還凝著水珠,剛遞到他面前,水珠就順著瓶身往下滴,落在他的手背上。他愣了一下,連忙接過去,卻沒擰開,只是隨手塞進了車把前的網兜。我這才注意到,網兜裏還躺著一個舊保溫壺,壺身的漆掉了好幾塊,露出裏面銀色的內膽,想來是家裏人早上提前備好的涼飲,可能是綠豆湯,也可能是酸梅湯。“留著送完這單喝,現在喝了怕耽誤事。” 他說著,目光已經落在了手機螢幕上,眉頭微微蹙了一下 —— 下一個地址在隔壁的老小區,沒有電梯,得爬六樓。
他的車座上鋪著塊磨得發白的冰墊,邊緣都有些起球了,看得出來用了很久。“這是去年秋老虎時用剩下的,今年接著用。” 他拍了拍坐墊,笑著說,眼角擠出幾道細紋,“有這個能涼會兒,不然正午的車座子燙得沒法碰,坐上去跟烙餅似的。” 我順著他的手看過去,車座旁還掛著一條洗得發白的毛巾,毛巾角沾著點灰塵,應該是他擦汗用的。
沒聊兩句,他手機的導航提示音就響了,“還有十分鐘超時” 的提醒讓他瞬間收起了笑容。“不跟您說了,得趕緊走,別讓人家等急了。” 他跨上車,右腿熟練地一蹬,腳撐 “哢嗒” 一聲收了起來,電動車又鑽進了熱浪裏。那抹亮黃在刺眼的陽光裏漸漸變小,穿過路口的車流,很快就成了遠處的一個小點,消失在街角。
我站在原地,手裏的餐盒還帶著剛出鍋的溫度,一點沒涼。塑膠盒的邊緣有些燙手,就像剛才他遞餐時,我無意間碰到的他的胳膊 —— 隔著薄薄的工作服,都能感覺到那股被太陽曬透的熱度。想起他剛才的樣子,汗濕的衣服緊緊貼在背上,匆忙調導航時指尖的顫抖,還有那句 “天越熱,越不能慢,人家等著呢”,心裏忽然一熱,比這秋老虎的熱浪還要暖。
其實我知道,這樣的天裏,像他這樣的 “烈日騎士” 還有很多。他們穿梭在城市的大街小巷,從寫字樓到居民樓,從商場到醫院,騎行服被汗浸透了又曬乾,曬乾了又浸透,外賣箱被曬得發燙,手摸上去都有些灼人,可他們從來不敢停下腳步。或許有人等著這頓飯解決午飯,或許有人等著這盒藥緩解病痛,他們肩上扛著的,不只是一份份外賣,更是一份份期待與責任。他們也怕熱,也想躲在空調房裏歇會兒,可一想到顧客的等待,就只能咬咬牙,繼續往前騎。
風還是熱的,吹在臉上依舊像裹著熱紗,可看著那抹亮黃消失的方向,心裏卻慢慢漫上一股清涼。原來對抗秋老虎的,從來不是空調的冷風,而是這些藏在煙火裏的堅守 —— 是他們頂著烈日的奔波,是那份 “不耽誤” 的承諾,是他們汗濕的衣服、粗糙的雙手裏藏著的溫柔。正是因為有了他們,這座被熱浪包裹的城市,才多了份踏實的溫暖,讓每個在空調房裏等待的人,都能感受到一份跨越熱浪的心意。
- 記者:好報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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