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陽照碾坊/周俊傑

秋陽照碾坊/周俊傑

周俊傑

晨霧剛漫過溪岸蘆葦時,我循著新修的水泥路往山腳下走。風裏裹著稻穀的幹香,拐過一道矮坡,就看見那間碾米坊——藍色鐵皮門半開著,簷角掛著的塑膠風鈴被風拂得輕晃,叮鈴聲細弱,混在溪水裏幾乎聽不真切。秋日的陽光剛好越過坡頂,斜斜鋪在坊前的水泥地上,把地面細小的裂紋染成暖金色,連那臺半舊的電動碾米機外殼,都被曬得泛著溫潤的光。

這碾米坊是村裏十年前修的,陳老伯守在這裏也有十年了。他總說機器快歸快,還是添了盤青灰色石碾,就放在機器旁。石身不算古舊,卻被磨得光滑,邊緣沾著星點未掃盡的穀糠,風一吹,細碎的糠末就在陽光裏飄。此刻老伯正坐在碾盤旁的折疊椅上,手裏攥著把塑膠掃帚,一下一下掃著石碾邊的碎穀。陽光落在他半白的發梢,像撒了把細沙似的,他抬頭看見我,眼角的皺紋先舒展開:“小夥子來得巧,剛幫王家嬸子碾完穀,正曬會兒太陽呢。”

我在他身邊的水泥臺階坐下,石碾旁的竹篩裏攤著新篩的米。米粒飽滿,裹著層淡淡的米脂,在陽光下泛著瑩潤的光,湊近了聞,能聞到剛脫殼的清甜味。老伯指尖摩挲著石碾邊緣,指腹蹭過磨平的石紋:“以前沒這電動的,碾米得靠人力推,現在快多了。可有些老人還是愛來我這兒用石碾,說碾出的米煮著香。”他說著,指了指石碾中心的木軸,“每年秋天我都給這軸子擦層油,再曬曬太陽,轉起來就順溜。”

說話間,溪對岸傳來三輪車的“突突”聲,越來越近。是李家嬸子,車鬥裏裝著鼓鼓的布袋,她上小學的孫子坐在旁邊,手裏捏著根狗尾巴草。“陳伯,今兒天好,把剛收的穀碾了!”嬸子停下車,孫子就蹦蹦跳跳跑到溪邊,撿起塊鵝卵石對著陽光晃,石面反射的光點落在水泥地上,跟著他的腳步跳。笑聲脆生生的,順著風飄過來,落在暖陽裏,格外清亮。

老伯應著起身,先把稻穀倒進電動碾米機的漏斗。按下開關,機器發出低沉的嗡鳴,稻穀在機子裏翻滾的聲響隱約能聽見,沒一會兒,細碎的米糠就從側口飄出來,落在地上積成薄薄一層,連空氣裏都添了幾分米香。他又從布袋裏舀出小半瓢稻穀,倒進石碾上方的木槽,雙手握住木柄,慢慢推著石碾轉。石碾“咕嚕咕嚕”輕響,混著機器的嗡鳴、溪水淌過鵝卵石的“潺潺”聲,在暖陽裏纏成溫溫軟軟的調子。

日頭慢慢往頭頂挪,陽光曬在背上,暖融融的不灼人。老伯擦了擦額角的薄汗,指尖碰了碰竹篩裏的米,又抓起幾粒對著光看——米粒上的細紋在光裏清晰,他嘴角輕輕翹了翹,沒說話,只把米又輕輕放回篩子。竹篩漸漸滿了,白花花的米堆得松鬆軟軟。

李家嬸子把米袋搬上三輪車,繩子系了兩道:“過幾日我再送些豆子來碾。”老伯幫她扶著車鬥,孫子從兜裏掏出瓶礦泉水遞過來:“陳爺爺,喝口水。”他接過水,瓶蓋擰了好幾下才打開,坐在折疊椅上慢慢喝。陽光落在他臉上,他望著碾米坊前的空地發愣,眼神安安靜靜的,像與這坊子、這暖陽融在了一起。

我起身告辭時,風又吹過簷角的風鈴,叮鈴響了兩聲。秋日暖陽依舊鋪在地上,石碾靜靜立著,竹篩裏還殘留著些米香,風一吹,就飄得遠了些。走在回程的水泥路上,回頭望時,老伯的身影、碾米坊和石碾,在光裏縮成小小的一團,像幅淡墨畫。

風裏的米香還沒散,背上的暖意也還在。原來這樣的秋日午後,不用急著走,不用想著做什麼,就曬曬太陽,聽聽石碾轉,聞聞米香,就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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