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讀信淚濕襟/崔漢朝

崔漢朝
窗外明月高懸,冷冷秋風,透過玻璃窗戶縫隙吹撩我的發絲。萬家燈火,已經泯滅,闌夜死寂。中秋佳節,萬家團圓,而我在臺燈下,竟然不知今夕是何年,今夕是不是中秋節。因為滿襟的淚已經模糊我的眼睛,天上的明月怎麼也亮不起來,甚至沒有平時的月亮圓。此時,我渾身酥麻,每一根神經都在顫動,我已無眠。桌子上的一大捆信劄,我不忍讀,但每一個“七夕”節、中秋節,鋪開信劄,總是會想起“茱萸少親人”,淚水唰唰。信還在,人已在天堂。
讀信思人,心潮起伏。每每讀之,有說不清的苦楚。寄信的原主人,是我的外公,收信的原主人是我的外婆和我的母親。我的外公在老家叫龍瑞鼎,後改名為龍鑄九,我的外婆叫姬萬英。外婆因為不識字,所有的信件都轉到我的手裏,一直保存至今。
外公與我外婆及我母親的通信開始於1980年,是從美國留學的二舅轉過來的。我的外婆和我的母親收信後,欣喜若狂,淚如泉湧,作為我母親,從沒有享受過一天的父愛,也沒有見過父親的模樣,好想見到父親的長得樣子。我也跟著沾光似的,十分歡喜。
外公在信中說:他於1945年,被抓壯丁,參加抗戰,南征北戰,小腹左部被日本38式步槍子彈擊傷,做手術留下伴隨終身的小窩傷痕。第一次離家的時候,外公非常想家,曾經的一次,他深夜起床,借著月色離開部隊,跑步狂奔數十公里返回了家鄉,因為他深深眷戀著我的懷著我母親身孕的外婆姬萬英。外公回家後,又迎來第二次抓壯丁。外公多有不舍,躲在淮河岸邊的蘆葦坎裏,還是被人出賣了,那人帶著團丁把我外公抓了回來交給了部隊。臨行前,外公交代我的外婆:“你一定要堅強起來,把娃兒生下來,留個念想,將來我老了有機會回家,跟著娃兒過最後的人生。”我知道那個娃兒是我的母親,外公的言語流露著一種期盼,一種無奈。外婆跟村上鄰居家一位富有人家的大哥,借了幾枚大洋,遞給了我的外公作為生活盤纏,滿眼充盈著酸澀的淚水。
外公在信中說:當時真有不舍離家,國難當頭,也只有舍家而去。外公因為上過私塾,肚子裏多少還是有點墨水,在部隊裏比較受到器重。在部隊為那些不識字的軍人代筆,給家鄉親人寫信。我的外婆說:外公走後,幾乎每個月都會收到我外公的來信。每一次戰役結束之後,外公都在第一時間向我的外婆報平安。直到一次戰役後,外公的小腹被日本的38式子彈擊穿之後,他認為自己也許會成為“炮灰”了。後方戰地醫院條件較差,動手術也不打麻醉藥,僅僅用酒精消炎,我的外公疼得幾度昏厥,以為這一生過不了這個坎。我外婆跟我說:當時,有一個士兵模樣的人騎著大馬,送來了一封信,信中內容說,我的外公戰場受傷,傷勢嚴重,從此外公便杳無音訊。1992年,我的外公和我母親見面時,我外公說:受傷之後,傷勢那麼嚴重,他以為活不了,就等著生命的奇跡出現。由於當時一些原因,通信受阻,所以我的外婆以為我的外公不在人世了,但也還抱著一線希望,希望有外公的消息。
每年的“七夕”節和中秋節,我的外婆祈禱我的外公平安無事,在期盼中等待團圓的日子。她幻想著有一日,外公“少小離家老大回”,樹高千丈,葉落歸根,畢竟家鄉還有她可愛的女兒,我的母親。
1962年,我的外公從臺灣再次托人從香港梢信給我的外婆,我外婆和我的母親才知道外公還在人世。外公在信中說,他在臺灣那邊已經有了一個新家。我的外婆聽到後,三天三夜幾乎瘋狂,精神崩潰,傷透了心。此後,再也沒有收到外公的信件。
1980年,我的外婆和我母親收到從美國那邊的舅舅轉來的信件,簡單敘述外公的近況,舅舅在信中說將全力支持我外公返鄉省親。我親自代替外婆和母親操“刀”回信。因為信件到美國來回經歷幾個月的時間,我們才能收到,外公又通過他在香港的一位姓饒的朋友和姓葉的朋友轉遞信件,為了方便,他寄給我們許多臺灣那邊的航空信封信箋。這樣,我們經轉的信件就大大縮短了收發的時間。
伴隨著時間的推移,上世紀90年代,大量去臺灣老兵紛紛返鄉,我的外公卻中風疾病纏身,行走不便。我大陸的外婆也是被病魔所困,行走不便。外公外婆計畫見面的事就此擱淺。我的外公先後輾轉深圳、上海、貴陽等多家醫院看病。我和我的母親在深圳見我外公的時候,滿臉憔悴的外公,還希望病情儘快痊癒,早日回到久別的故鄉,與我的外婆重逢。尤其是他還想去家鄉的淮河裏感受小時候游泳的快樂,再喝上如清泉一樣的淮河甘冽的水,感受曾經與外婆坐在淮河的岸邊欣賞夕陽西下的壯麗美景。
遺憾的是,歲月催人老,外公和外婆先後離開人世,卻沒能再見上一面,老死沒有往來。今年中秋佳節,我閱讀著外公的一捆書信,心緒難寧。我想,在這花好月圓桂花飄香的節日裏,外公與外婆在天上,一定在一起,桂花樹下,許下堅貞的愛情諾言:不求同月同日生,但求同月同日死。他們也許在天堂裏,共賞明月,把酒話桑麻,品嘗著象徵著家庭團團圓圓的幸福美滿的中秋月餅。
- 記者:好報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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