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 蟲/唐勝一

書 蟲/唐勝一

唐勝一

鼻樑上架著副磨花了黑邊框眼鏡的湯坦,走在村裏坑窪不平的山路上,耳朵裏總能聽到飄來“書蟲”的招呼聲,實在不爽,很是討厭。他要麼脖子一梗,加快腳步,鞋底蹭著泥道“噠噠”往前沖;要麼猛地轉過身,眼鏡滑到鼻尖,眯著眼不友好地瞪對方:“你叫誰呢?”“嘿嘿,當然是叫你湯大作家。你現在電視上都露臉了,這‘雅號’早傳開咯。”他摘下眼鏡,用衣角胡亂擦了擦鏡片,紅著臉地闢謠糾正道:“別瞎叫。我姓湯名坦,叫湯坦就行。再說了,我不喜歡書蟲,我還真捏死過不少書蟲呢。”

這是實在話。好些年前,他翻那兩個裝衣的木箱找書,手指剛碰到書頁,就摸到一堆密密麻麻的小蟲子。“哎喲喂!”他嚇得一蹦三尺高,心疼得直咧嘴——好好的書,都被蟲子啃出了好些洞來。他眉毛擰成疙瘩,捏起蟲子就像捏蝨子似的,“啪”一聲摁死,還不解氣,抬腳“碾”一下,嘴裏嘟囔著:“讓你啃我的書,你去死吧。”

湯坦是土生土長的農村娃,家裏窮得叮噹響,哪有什麼書房?連個正經放書的櫃子都沒有。他捧著懷裏的書,在屋裏轉來轉去,眼睛瞪得像銅鈴,突然,目光落在了那對紅漆木衣箱上——那是老婆的陪嫁,紅漆亮堂堂的,看著就結實。“有了。”他一拍大腿,顛顛地跑到老婆跟前,搓著手笑:“老婆,跟你商量個事兒,你把衣箱騰出來,給我放書唄。”老婆正補著衣服,頭也不抬:“不行。這是我娘家陪嫁的寶貝疙瘩,你想都別想。”她抬起頭,柳眉一豎,繼續說,“那我的衣服往哪兒放?堆天上?”“放床上唄,疊得整整齊齊的,不占地兒,也不影響漂亮老婆的衣衫看相。”湯坦嬉皮笑臉,話兒裏含著討好的意思。“我不同意。”老婆放下了手裏的針線活,態度堅決,沒有商量的餘地。湯坦見軟的不行,眼珠子一轉,有了霸王硬上弓的念頭。他趁老婆回娘家的功夫,挽起袖子就動手——把衣服一股腦兒抱到床上,書一本本往衣箱裏塞,塞得滿滿當當,蓋子都快合不上了。

老婆回來一進門,看見床上堆得像小山似的衣服,占了半個床,當即就炸了:“湯坦,你個死鬼子,敢把書放進我的衣箱,信不信我一把火把你這些破書燒了。”湯坦梗著脖子,掏出手機在她眼前晃了晃:“你敢?我現在就給你舅舅打電話,讓他來評評理!”

老婆的舅舅是個老教師。當初湯坦高考落榜,家裏沒錢複讀,早早結了婚。舅舅曾拉著他的手,一臉嚴肅地說:“你還年輕,不能就這麼混日子。不上學了,也要堅持自學讀書,不斷長知識。要不然,你讀書學到的知識都會忘光,那你這輩子都難有出息了。”湯坦耷拉著腦袋,摳著手指頭,沒吭聲——他還真沒琢磨過這事兒,經提醒,覺得是這麼回事。他的臉面有些掛不住,自然被舅舅察覺出來,覺得湯坦還有救。舅舅語氣緩和了些:“讀書能讓人長見識,有本事,你還是要多讀書才對。我會支持你的。我家有不少書,你隨時來拿;你想買新書沒錢,跟我說就是。我就喜歡讀書人”

老婆心裏很清楚,舅舅最支持湯坦讀書,真把舅舅叫來,自己准要吃虧。她氣鼓鼓地瞪了湯坦一眼,沒好氣地說:“行!算你狠!書放就放了,不過床上的衣服,你每天都要疊得整整齊齊,別弄成狗窩樣。”湯坦立馬點頭如搗蒜,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好好好,保證疊得比豆腐塊還整齊。”

湯坦可不是把書當擺設。他一有空就抱著書本啃,下地幹活也揣上一本書,歇晌的時候,往田埂地頭一坐,腿一盤,就看得入了迷,連蚊蟲叮咬都顧不上。他覺得自己是村裏最有文化的人,心裏也憋著股勁兒想幹點事兒。一天,他找到柳支書,胸脯一挺,直截了當地說:“柳支書,我想當村幹部,你看行不?”柳支書拍了拍他的肩膀,爽朗地笑:“行啊,有上進心嘛。你年輕有文化,過兩個月村委會換屆,我推薦你當候選人。”湯坦心裏樂開了花,撒腿就往舅舅家跑,把這事兒告訴了舅舅。舅舅高興得像中了大獎,拉著他聊了半天,最後拍著他的肩膀說:“你得記住,是金子總會發光的。努力吧。”

到了換屆選舉正式投票,湯坦卻像耗子跳進糠籮裏——空歡喜一場。他上了候選人名單,差額選舉的方式是要淘汰一個,最後落選的就是他。他摸不著頭腦想不通啊,拉著相好的鄉親問原因。鄉親們都撓撓頭,實話實說:“湯坦啊,你是個好後生不假,但你太書呆子氣了。當村幹部得會打交道,會辦實事,書呆子哪行啊?”

“讀書到底有何用?”湯坦心裏堵得慌,把兩大箱書都搬了出來,叫住山道上的下鄉收廢品的漢子:“喂,收廢品師傅,我這裏有書賣。”收廢品的漢子蹬著三輪車,不刻功夫趕了過來,看到偌多的書籍,眼睛都亮了:“喲,這麼多書呐!你都讀過?”“那可不,讀了好幾年了。”湯坦沒好氣地說。漢子豎起大拇指,一臉敬佩:“兄弟,你真是個文化人。既然有文化,怎麼不去城裏找份正經工作?市自來水公司剛發佈招聘啟事,你可以去試試。”湯坦眼睛一下子亮了,抓著漢子的胳膊:“真的?你帶我進城看看?”“行!”漢子點點頭,指著書籍說,“這些書你別賣了,留著說不定有用呢,賣了太可惜。”

湯坦沒有白往城裏跑一趟。他報了名,憑著扎實的知識儲備,筆試考了第一,面試第二,順利被市自來水公司聘用了。試用期沒過,公司就安排他當了生產泵房班的班長。他深知責任重大,除了踏踏實實上班,一有空就看書。有好幾次午休,肖經理路過,都看見他捧著本名人名著看得津津有味,便笑著問:“小湯,你這麼喜歡讀書啊?”湯坦點點頭,不好意思地笑了:“嗯哪,就愛看點書。”“那你願意去公司圖書室當管理員不?”肖經理這句問話,令湯坦眼睛更加閃亮。他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願意,太願意了!”肖經理提醒他:“不過,班長的職務就沒了,待遇也會少一點。”湯坦回答:“我不在乎。能有書讀,比啥都強。”

湯坦調去圖書室的消息一經傳開,公司裏猶如炸開了鍋,大家議論紛紛:“才當班長沒幾個月就被擼了,是不是工作出了差錯?”“我就說嘛,他一個農村來的,哪配當班長?領導肯定是看走眼了。”“還不是因為他象個書呆子,做管理人員不合適唄。”還有人纏著他問原因,他撓撓頭,實誠地說:“是領導知道我愛讀書,特意調我去圖書室的,我自己也樂意,特別感謝領導。”

“你啊你,真是條書蟲!”同事笑著打趣他。湯坦沒反駁,在圖書室裏,他除了做好管理工作,還一邊讀書,一邊寫東西。領導偶然看到他寫的文稿,驚訝地說:“喲,小湯,你還會寫文學作品啊?寫得不錯,真是個人才。”

沒過多久,公司就提拔他為辦公室副主任,專門負責文字材料工作。湯坦如魚得水,把工作做得井井有條,深受大家的好評。他還利用業餘時間創作小說,寫出了一部長篇。可出版要自費,他犯了難。肖經理知道後,耐著性子看完他的書稿,跟他說:“小湯,你這書稿寫得很好,完全夠出版的資格。”湯坦激動地拿出出版社的信函:“肖總,出版社也這麼說。可我,我,我沒那麼多錢。”肖經理告訴他:“別擔心,公司支持你。你先向財務借,等書賣了錢再還。售書的事兒,我幫你想辦法。”湯坦算是遇上了貴人,激動得眼圈一紅,緊緊握住肖經理的手:“多謝肖總!太謝謝您了!”

湯坦的第一部小說一經出版,就一炮而紅,憑著這本書而出了名。可他沒飄,依舊嗜書如命,潛心創作。短短四五年時間,他又接連出版了三部長篇小說,還加入了省作家協會,圓了自己的作家夢。

如今,他的又一部長篇小說初稿已經完成,正在打磨修改。市作協領導拍著他的肩膀說:“湯坦,這部小說出版後,我們市作協將全力支持你加入中國作家協會!”

前不久的一天,他回村裏老家辦事,又有人喊他“書蟲”。湯坦這次聽著順耳,沒有生氣,反而笑了笑,推推眼鏡:“行,叫什麼都行,只要有書讀,我就樂意當這條‘書蟲’。”說完,他邁著輕快的腳步,堅定地走在故鄉的崎嶇山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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