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戰自由落體的裸攀者

哈諾說：「裸攀時，感到一種完全專注、完全控制的靜緩心態。」

我有懼高症，我的一個噩夢是突然發現置身高聳入雲的樓梯頂端，唯一生路是用汗溼顫手一階一階往下爬，任何失手立即成為物理學上的自由落體。但不知為什麼，偶爾入睡前我卻偏愛想像這噩夢來自我眩娛。
我想，從那千尺高空墜落大概是人世最恐怖的酷刑了─不但必死無疑，還偏偏多出十幾秒鐘的「自由」思考時間，再鎮定看得開的人也不會有心情觀賞風景或領略難得的飛翔滋味。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我的噩夢竟也是一種運動，名Free Solo，「自由個體」，意指不用繩索或其他裝備徒手裸攀崖壁，一個輕微失手立即從自由個體變成自由落體。
現年三十一歲的美國極限運動員艾力克斯‧哈諾（Alex Honnold），便是這徒手攀岩的新秀巨星。他的紀錄包括僅花近三小時徒手裸攀美國優勝美地國家公園著名的半穹頂懸崖，這個相當兩百二十四層樓高的石壁在一九五七年首度被攀登者征服，當時用了一百多處岩釘與五天時間。
哈諾原是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工科學生，十九歲休學全力投入攀岩運動，他說：「你若真心想做一件事，就只有全力以赴好好去做，不能業餘或三心二意。」
休學後他開著一輛載著全部家當可處處為家的小貨車各地攀岩。他母親了解他，並沒阻撓兒子選擇的異常人生。
二○一一年著名電視新聞雜誌六十分鐘採訪哈諾，錄影他徒手裸攀半穹頂，將這位已在攀岩界大負盛名的新秀推向家喻戶曉。影片中專家指出：裸攀上至某一高度便無回頭路，因為下來遠比前進困難。
連哈諾這般身經百戰的老手兼高手都坦承，攀爬時偶爾也會經歷突如其來的惶恐，但能夠馬上捻滅星星之火。這些裸攀高手想必都練得跟禪修高僧一樣善控情緒，他們不是天生缺乏危險感，而是訓練自己能夠擁抱危險安之若素。
一般人總以為極限運動愛好者是因為尋求刺激，癮好腎上腺素潮湧的亢奮，但哈諾在六十分鐘影片中說：「裸攀時，感到的是一種完全專注、完全控制的靜緩心態。」
他的描述讓我想到名心理學家米哈里對Flow（心流）的描述：一種完全專注、完全清晰自主、完全忘我忘時的心靈狀態。
據他研究，在此內心完全解放的翱翔下，一個人才能創造出超越自我的傑作。
其實這種境界也就是中國武俠小說中常說的心劍合一。
它不僅讓人超越自我創造傑作，本身還是一種極樂的心理狀態。就是這種超越自我的極樂感，讓音樂家、運動家心甘情願地長年苦練。
也許同樣地，哈諾這些極限運動愛好者追求的亦是超越自我的心靈極樂。
只不過，他們只有在裸攀等高危險狀況下才能達到心劍合一的顛峰，而對於他們，這是值得生死無悔的代價。
對一般芸芸眾生，高危險運動自不足效法，但裸攀者不惜生命追求自我顛峰的精神卻值得職業倦怠感氾濫的當今社會深思。
安穩生活固然重要，但它同時無可避免地使人枯腐，就如不時時接受考驗的肌肉必定退化，所以古言：「大事已成，如喪考妣。」西諺也云：「為什麼野兔跑得比狐狸快，因狐只奔馳午餐，而兔是奔馳逃命。」這在競爭激烈江山代有新人的高科技業、娛樂業最明顯，如何適時適度地做個心靈上的裸攀者，是我們每個人都應修習的人生哲學。因為─
Life is not the amount of breaths you take.
It’s the moments that take your breath aw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