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媒體解藥—社會生活裡的App

媒體傷害

《Google會傷害大腦?》這是去年10月新書《淺灘》的主題。作者是同時身兼科技專欄作家的卡爾(Nicholas G. Carr)。針對網絡閱讀對意識的專注能力造成的傷害提出很多批評。Google只是網絡的代稱而已。

像這種對於網絡資訊與媒體閱聽所發出的疑慮,國內外的學者專家不曾間斷過。例如去年國內知名學者曾對年輕人語重心長地提出「成功的人不會去玩微博」的批評,卻引起網民很大反彈。上月間,著名詞人方文山與鄉土文學作家黃春明在一場座談會裡也談到,建議大家注重書本的閱讀,因為任何感官化的媒體都已經為讀者準備好現成的圖像視訊與媒體,反而使閱讀者自己內心主動的想像力無法活動。

更駭人的是上月英國《太陽報》與《每日郵報》的報導:一名20歲年輕男子在連續12小時沉迷電玩(Xbox360)後,竟然因為靜脈栓塞致死。

看來在文化工作者眼中,這種媒體可能傷害的幅度很大。從最微細的意識專注力,到心智的活動力,以至最具體的身體傷害,甚至生命傷害都可能發生。更別說眾人臆測在工作、功課與婚姻忠誠度等等查無實據的影響。

媒體有何理由讓人類可以忘記自己正在受到損害,而持續地進行把身體耗盡的活動?

依照大腦科學與心理分析學者的觀點,人類是這世界唯一依賴象徵符號生活的動物,周遭世界的所有事物,在體驗之後都記憶成為象徵符號。而有了基本記憶之後,在身體活動的每一刻,感官體驗都同步地伴隨意識的符號作用,牽動著各種超越現實的欲望與情感(也有學者認為基因中已經賦予此種能力)。

當簡單的感官認知啟動了想像力,驅動了象徵符號系統,而在意識與潛意識運轉時,具體行為就可能超出感官需要與身體負擔的範圍,甚至超出社會規範與自我意識的控制,傷害就發生了。


期待寬媒體

當代社會學者對於電影電視等媒體工業如何用視聽流程操弄感官與符號,直接衝擊閱聽者的意識與潛意識,使得自我陷入情緒亂流而產生行為失當或失控等等,早已有無數的實證研究與批評。

但不管先知與學者大師如何警告,人類歷史的發展卻一直不是朝著最安全的方向,而是朝著熱情追逐的方向。

所以我們應該準備與這種可能的媒體傷害共處,不可能從生活中免除,但可以轉而思考如何改善它們。

翻開歷史,我們會發現即使書本也有曾經被視為洪水猛獸的歲月,那些文字書寫會傷害視力,而且也曾經被批評讓人意識迷戀或心生妄念。

其他如繪畫與音樂、電影的發展似乎都是如此。以電影為例,它的發明初期都是著眼於感官的刺激與體驗的奇觀。若說看電影傷害意識的專注力與自主的想像力,或是沉迷電影感官刺激而傷害身體等等,的確反映了當時的電影媒體現象,而即使發展到百年後的今日,也還有許多電影十分符合這種指控。

但經過創作的摸索,人類終究發展出成熟的電影語法,讓有心的電影作品不再玩弄感官意識與象徵符號,而能夠提供寬廣的體驗空間,讓意識的象徵活動可以不被綁架。

例如觀賞某些藝術類型的電影時,我們既可以保留思維空間,激發(像閱讀書籍一般)自主的想像與玩味,又可以運用聲音與意象(像詩歌一般)呼喚韻律與馳騁的愉悅感受。而且獨有的光影敘事又能(像夢境一般)創造心智疊影般的感動,而且劇情鋪陳與價值觀的呈現是開放的狀態,觀眾可以有自己沉澱玩味的時間與空間。

但某些商業電影類型為了吸引在生活中已經疲憊而需要被刺激導引的大眾,對於感官與意義的鋪陳就需要像上發條一樣緊湊強烈,劇情與價值觀的呈現路線清楚而絕對。因為太多沉澱思維的空間與時間,可能會讓觀眾分心,或者對想要休息的理解力太過要求。

比較這兩種電影類型,差別就在於對象徵符號操弄與身體感官牽引的強弱,以及引發的體驗流程是寬闊的空間?還是狹窄的單行道?因此我稱前者為寬媒體,而後者為窄媒體。

寬窄的分辨沒有價值高下之意,而是有如我們為生活進行料理時,調味料的清淡或強烈的一種取捨平衡之道。

這種辨別方式一樣可以用在繪畫、音樂、漫畫、電視等媒體上。我們會發現所有的媒體都可能是封閉而操弄式的窄媒體,但經過創造發展之後,所有的媒體也都可以成為開放的、自主式的寬媒體。

網絡媒體或是電玩也都是一樣,我相信在時間進程下它們必然可以創造發展為一種開放自主的寬媒體。以符合日常生活每天的閱讀與溝通使用,而非疲憊時刻的感官刺激使用。

以電玩為例,玩過陳星漢(Jenova Chen,曾獲E3原創遊戲大獎的知名創作者)設計的遊戲《雲》或者《花》與《流》的人,應該沒有人會說它會沉溺傷害身心,更沒有人會說它無法啟發意識的自主活動與創造能力,這是一種寬媒體的典型。


回到生活空間

對於寬媒體的期待,除了逃出感官操弄之外,另一個社會趨勢在於它必須融入社會生活。

智慧手機與平板電腦的輕便易用,使得網絡媒體逐漸融入各種生活場景。例如我們會發現,平板網絡媒體在親子關係或社交活動的重要性與日俱增。可是它如何扮演角色?目前還沒有正式的研究成果。但我們在周遭已經有大量實例可以觀察。
在某個周末,一個號稱台灣首座獲得全球認證的綠建築咖啡店裡,開著雙B房車到達的父母與小女孩,坐定在我身邊的咖啡座。我開始觀察女孩手上玩弄的平板媒體與這個小小社會環境的關係。

在後來的的兩個小時內,小女孩以驚人的熟練速度專心操作平板媒體,除了在試玩攝影特效軟體時抬頭對著周遭環境之外,大部分都埋頭在平板前面3、40公分的位置,在具有無限選擇的全球媒體中切換嘗試,沒有吵鬧干擾父母。

在我觀察過的不同案例裡,此時有些父母因為難得的休息而睡著,有些父母則專注於自己的休閒時刻。但很少父母具有操作的熟練度與理解掌握的速度,能夠跟隨參與孩子手上浮現的內容體驗;而對每段軟體專注投入的時間裡也沒有空隙可以產生親子間的對話討論。

這不是行動運算的媒體嗎?既然輕便載具已經把網絡媒體從孤立的電腦桌解放,帶入我們社會空間的各種時光,但是它的App媒體效應卻在周遭環境與身邊的社會生活裡沒有扮演任何角色?

而如果行動載具的App媒體延續往日PC的模式,把活動都鎖在螢幕裡面,那麼行動運算的「行動」如何走出房間、走入社會生活裡?難道它們又要把每個社會空間中的人,經過雲端又再帶回孤立的個人世界?

回到眼前的親子景觀,如果小女孩看一下周遭,會發現許多綠色概念的空間材料,還有可以依照氣溫自動調控的空調設備,讓氣流十分舒適。如果她環顧四周時問一點問題,回頭搜索一下「綠建築」三個字,或者與父母環繞摸索觸碰一下這超大原木所製作的桌面,觀看到戶外區座位的人們言笑燦爛,而注意到時序已經漸轉秋涼,或許GoogleEarth的天象軟體可以拿來計算自己天際位置這些活動都可以有父母、空間、時間、社會、知識與網絡媒體的現身與互動,交織鑲嵌在她的成長歲月之中。

但是,依現況觀察,想像多年後這小女孩回憶此刻的親子與社會生活。這一夜,童年生活的美麗時光,可能只是一個固定的坐姿與一塊平板螢幕的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