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我前行的,是那未知─專訪古道專家李瑞宗

一個人結識一條路,要走上多少回才能深交?研究台灣古道已二十餘載的李瑞宗,用雙腳在山林間喚醒沉睡的古道,也用惶恐與快樂與之熟識。儘管前人生活的路已不復見,但他深信古道有無窮盡的面貌等著他探掘,直到專屬於己。


起步走,古道醒於足下

我原本的研究領域其實是植物學,起初會參與古道探勘,主要是為了調查周遭的植物,但是當時很多路況根本處在不明狀態,委託單位不可能單單邀我進行植物調查。於是在誤打誤撞之下,我便接手了古道的全面調查,也找了其他領域的專家一同合作,而我主要負責植物與人文相關領域。

表面上看來,我好像是在研究植物,但當我進入古道時,沿途上自然的考驗、相遇的人們以及所見所聞,都與我的生命產生連結。正因如此,經由我的腳步所造訪的每一條古道,對我來說都是無比獨特,各有各的美好與挑戰。

陽明山國家公園是我研究古道的起點,從1994年開始,光是「魚路古道」全線,我便調查了十年。在這段期間,也陸續踏勘了雪霸國家公園的「北坑溪古道」、太魯閣國家公園的「錐麓古道」、「合歡古道」、「蘇花古道」,以及新竹的「霞喀羅古道」等等。




魚路遙,挑起生活奔走

我最早參與調查的魚路古道目前已是全台最親民的古道之一。魚路古道最原始的功能正如其名,是一條運送魚貨的路。清朝時期,金山的魚販每天等待黃昏漁船回港後,會連夜將魚貨徒步挑到台北市買賣。當時他們要翻過擎天崗,往南行經士林、大稻埕,最遠甚至來到迪化街、永樂市場。他們抵達之時,通常剛好天將破曉,便由此展開一天的營生。這種挑魚擔、趕夜路的情境才是魚路古道真正的時代背景。

如今,人們所認知的魚路古道,和金山魚販走的是相反路線,大部分是從擎天崗進入。當然,我們已不需再摸黑趕路,也不需一路從金山挑魚走到大稻埕,因此現代人所行走的魚路古道,只有原路線的其中一段,而且主要是以休憩為目的。

從這一小段路中,我們難以看見魚路古道的真面目。如果有人想更深入體會,我建議可以走一趟全程,甚至可依循前人的行走路線或是比照夜行的方式來體驗。同一條古道,也會因為不同行走目的,而有截然不同的面貌。我們還可以想像,除了挑魚之外,金山居民會出於什麼原因走上古道?有趣的是,根據當地耆老的訪談,大稻埕的霞海城隍廟在五月時有一場慶典,那時金山居民會以趕集的心情,走上古道到台北參加。我相信,這時他們所感受到的沿途風景,甚至周圍流動的空氣,都會和為討生活而走時完全不同。




錐麓悲,歷史巨輪開路

除了魚路古道深受民眾喜愛外,這兩年來錐麓古道也突然翻紅,但和魚路古道不同的是,這條路可是一點也不親民。

在探勘過程中,錐麓的路況可說極其危險,但是在整修完畢、安全無虞的狀況下,它是一條非常迷人、撼動人心的路。錐麓古道通過的山約有1500公尺高,這條步道是沿著大理石陡峭岩壁,在750公尺高的山腰處以人工打鑿出來的,寬度僅有90公分。徒步行進時必須緊貼山壁,因為腳下就是垂直的斷崖。行走時若向下俯瞰,不僅能可看到太魯閣峽谷,還能看到中橫公路。沿途美景絕非人力可再造。

除了鬼斧神工的風景外,錐麓的不凡面貌背後還藏有一段可歌可泣的歷史。人類有許多偉大工程都是依靠戰俘完成,萬里長城、金字塔、錐麓古道皆是如此。1914年日軍為征討太魯閣人發動了戰役,雙方歷經慘烈的交鋒,最後太魯閣人不敵日軍強大武力,只有被迫投降。之後日人便派出被視為不具生命價值的太魯閣戰俘,為他們冒死開闢這條艱困的道路。當我們走在險峻的步道上時,可以感受到大時代下小老百姓的命運——這條路並非大眾旅遊的路,而是前人以血淚鋪就的路。




蘇花險,體悟自然魔力

我行走過的古道中,若要說到最高難度,非蘇花古道與合歡古道莫屬。太魯閣的地形對行腳者是一大考驗,它不只是陡峭,而且是驟陡;一般來說,出發後的半小時內體力還可以應付,但是之後地勢突然陡升,便會感到特別吃力。再者,太魯閣是一座石頭山,古道上布滿堅硬的大理石塊,一旦摔落可是沒有土壤來減緩傷害,特別容易有生命危險。

我調查太魯閣約莫六年,每次前往都告訴自己應該不會出事,但偏偏經常事與願違。調查過程中我通常會帶學生同行,也會找當地原住民擔任嚮導。某次只有我和原住民嚮導兩人去探勘,越過他自己的獵區後,他便無法掌握地形與路線,我們只好在荒煙蔓草中埋頭摸索。不幸地,途中兩人走散了,只好各自想辦法回家。可是天都快黑了還是找不到路,我只能獨自在山上過夜。漫漫長夜中忍不住自責,直到隔天才跌跌撞撞找路出來。

【完整內容請見《人籟論辨月刊》2012年第94期6月號】http://www.erenla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