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笑風生,回首斜陽/周俊傑

周俊傑
秋日的天臺總比地面多幾分開闊,風裹著遠處咖啡店的肉桂香漫上來時,阿梔正坐在折疊椅上,手裏轉著杯冰美式,杯壁的水珠順著指縫滴在水泥地上,暈開小小的濕痕。西天的斜陽正把雲層揉成橘粉與鎏金,像不小心打翻了莫奈的調色盤,連帶著她身後晾著的白襯衫,都被染得軟乎乎的。
“來得正好,剛買的栗子蛋糕還沒動。”她抬頭時,發梢沾著的碎光晃了晃,伸手從藤編籃裏摸出個紙盒子推過來。我在她旁邊坐下,指尖觸到冰涼的蛋糕盒,混著咖啡的苦香漫進鼻腔,瞬間中和了秋日傍晚的燥意。天臺角落的野菊開得正好,細瘦的莖稈頂著鵝黃的花,風一吹就輕輕晃,花瓣上的斜陽碎成星子,落在阿梔塗著淡橘色甲油的手指上。
我們的閒談總從眼前的斜陽開始,卻繞不開那些鮮活的舊時光。“你還記得大三那年,我們在操場看臺上偷喝啤酒嗎?”阿梔咬了口蛋糕,奶油沾在嘴角,眼睛卻亮起來,“那天也是這樣的斜陽,你非要跟我賭誰能把空罐扔得更遠,結果你用力太猛,罐子砸到了樓下散步的宿管阿姨,我們倆抱著書包跑回宿舍,躲在窗簾後看阿姨叉著腰罵人,笑得差點背過氣。”
我跟著笑出聲,記憶裏的畫面突然清晰:暮色裏的操場泛著暖光,我們蹲在看臺上,啤酒罐的拉環“啵”地彈開,泡沫濺在牛仔褲上。阿梔舉著罐啤酒跟我碰杯,斜陽把她的側臉描得柔和,連帶著她因奔跑而泛紅的鼻尖,都像裹了層蜜糖。那天我們聊到月亮爬上來,聊未來想做的事,聊畢業後要一起租個帶天臺的房子,把日子過得像這斜陽一樣暖。
後來我們真的租了帶天臺的公寓,就在畢業那年的秋天。每個傍晚,我們會把折疊椅搬到天臺,有時帶塊蛋糕,有時煮壺熱茶,看斜陽把遠處的寫字樓染成金色,看歸巢的鴿子掠過天際。有次我失戀,抱著阿梔在天臺上哭,她沒說太多安慰的話,只是把外套披在我身上,陪我看斜陽一點點沉下去,直到暮色漫上來。“沒關係,”她輕輕拍著我的背,“就像這斜陽,今天落下去,明天還會升起來。”
再後來,阿梔要去外地讀研,走的那天也是個有斜陽的傍晚。我們在天臺最後坐了會兒,她把那把折疊椅留給了我,說“等我回來,還跟你一起看斜陽”。風把她的頭髮吹得很亂,她卻笑得很輕鬆,仿佛只是去隔壁街區買杯咖啡。車開的時候,我站在天臺上揮手,看她的身影漸漸變小,斜陽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一直延伸到街角,與滿地的梧桐葉融在一起。
如今再坐在這天臺,折疊椅還是老樣子,野菊依舊開得熱鬧,只是身邊多了塊她從外地寄來的明信片,背面畫著斜陽下的天臺,旁邊寫著“等我回來”。“你看,這斜陽還是老樣子。”我對著明信片輕聲說,語氣裏帶著幾分期待。風又吹過,野菊輕輕晃,遠處的咖啡店傳來熟悉的音樂,恍惚間,好像又聽見了阿梔的笑聲,混著咖啡的香氣,順著斜陽,輕輕落在了我的心上。
天色漸漸暗下來,斜陽的最後一縷光落在明信片上,把字跡染得溫暖。我收拾好折疊椅,轉身下樓時,忽然明白:所謂情誼,不過是有人陪你在斜陽下把心事慢慢說,那些曾經的歡笑與淚水,那些藏在時光裏的約定,都會隨著斜陽,留在記憶裏最軟的地方,只要回頭望,就永遠都在。
- 記者:好報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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