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已卸妝/劉習鑒

田野已卸妝/劉習鑒

劉習鑒

南方的秋稻割得比較晚,一般在寒露前後開鐮,再往南一些,甚至會在霜降後收割。開鐮的田野,收割機緩行,撥禾輪、扶禾器、分禾器、切割器一起動作,如忙碌的理髮師,一手梳子,一手剪刀,給熟透了的水稻梳理、裁剪,為田野卸妝。

清晨,霧鎖田疇,放眼遠眺,割完稻穀的田野,又似待嫁的女孩,正在上打底霜。地上,一行行稻茬如已修剪完畢的留海,整齊排列在土地的額頭。比起山坡上的枝杈,稻茬亦似汗毛,緊緊伏在土地的胸腔。卸去沉甸甸的穗,稻茬終於可以歇一口氣了。完成一個輪回的稻茬看似百無一用,卻並非一無是處,正用枯萎、腐爛給待嫁的新娘——土地打底。看,黃褐的茬口排列齊整,把土地襯得如同釵簪已除的貴婦,茬上霜如凝脂,映得土地愈發雍容、典雅。素立於圍攏田埂間的稻茬茬尖上,有似露非露、疑雪非雪的H2O,像寒露抹在挑擔者眉上的白,又似初雪遺漏在髻上的粒,遠遠望去,在薄霧裏、在綿軟的朝陽下泛起細碎銀光,更因剛剛分娩而兼融了一分嬌羞、二分踏實、三分滿足、四分安然。一時間,我竟有些懷疑了,它,真是盛夏時節波湧浪濤的水稻嗎?它,真的已把糧倉灌滿了嗎?它,真是我家餐桌上的一日三餐嗎?有心發問,它卻不語,想要責詰,它卻始終蕭立。我忽地笑了,收割機遺漏的一枝穗正在它腳邊,像媽媽受到質疑、欺侮的孩子,正對我怒目而視,窘得我耳窩發熱。

山坡上,前兒滿山遍野的紅怎就如此消瘦了呢?樹“妝”卸得更盛於田野。一陣風過,楓樹用力抖落枝頭最後幾片發紫的葉,赭褐色的枝幹棱角凸起,絲毫沒有春日的飽滿、夏日的賁張,枝條俐落得如同鄭燮筆峰下的竹節。野菊如髻上簪花,在已然浸骨的微風裏熱烈開放,不容分說地把貴婦的潑辣、大方用黃的、赭的、青的描到我眼球上,告訴我,卸妝大地,依然雍容華美,依然主宰天地,依然帶給所有人生生不息的希望。

俯視腳下新翻的土坷垃,有些散落,卻不乏霜的硬,土褐色的濕潤正在凝固害蟲,儲蓄營養,為懷裏的種子備足乳汁。我知道,“卸妝”的田野只是在酣睡,如走出車間的我,急需一方枕,擱上我酸痛的肩膀,只有睡一覺,明朝才能信心十足、朝氣滿滿地與螢屏對話,和螺絲說說今夜霧的溫柔,告訴它們,卸裝後的大地子宮裏正孕育著明春的希望,只待春來,覺醒的力量將破土而出,重披綠裝,在每一縷空氣中綻放耀眼的光芒,把每一寸土地寫滿繁榮。我同樣知道,此際,卸妝的田野正以寧靜作墨、稻茬為筆、天空為紙,給春天寫信,它肯定在含情脈脈地告訴春天,自己又有了春的血脈,叮囑春天在冬的邊疆站崗,保護腹中兒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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